那天我抽出那张纸条，展开来看了一眼，不觉愣了片刻。还是那个女孩的字体，歪歪扭扭的，上面写的还是莫名其妙的话，我真的是一个女孩。
　　我心里说一声啥意思这是，也不让我看电影，也不让我去公园。

　　这张纸条显然是上课时间别在这里的，因为我去上学时候，还没有。而且应该，我姥姥去买菜前，还没有，否则纸条会掉下来。看来也是个坏女孩，她逃学了。
　　于是我就把我们学校的坏女孩，一个一个想了一遍，有南瓜脸，有蒜头鼻，有尖嘴猴腮。当然也有几个好看点的。我发现真正好看的女孩，在我们学校，还没有学坏的。于是我就去排除那些好看点的女孩，结果丝毫没有费力气，一一的排除了。虽然我混江湖在学校里已经响亮了，但是我的身边，有更响亮的人。比如翘眼女孩，还有跟她十分要好的那个丰满女孩，眼光瞄向的是更响亮的人。然后我再去排除南瓜脸，蒜头鼻，尖嘴猴腮，我发现她们里面，看我的眼光，倒有些意思。于是我就比较窝火，把那张纸条，塞进了炉灶。

　　再去学校，路遇那些南瓜脸们，我顿时横眉怒目，弄得她们恓惶的不得了。
　　那几天接连下着雨，路面楼房和树木都下的明亮起来。那一天好久不见的大头段万里来了，十几号人，有两个穿着海魂衫，那一道白一道蓝，十分抢眼。海魂衫当时很少见，但我好像没有听说过有谁抢海魂衫的，甚至军装也不剥。那时候剥这类东西，应该只在号里。我于是十分羡慕的看那两个孩子，虽然那衣服非常非常大。
　　段万里语出惊人，他说他是来修理小炉匠的。我问他原因，他说，那天在城墙，看见小炉匠和张水生在一起。我说那就修理他？段万里说，张水生打过我，要是我不认识的人和张水生在一起，我不恼，但是小炉匠和他在一起，我就恼。我想问他为什么不去打张水生，但我没问。
　　那两个穿着海魂衫的家伙，用居高临下的眼光看我。其实他们两个，比我矮许多。
　　他们都没有打伞，因为雨很细，身上是蒙蒙的湿，衣服并没有彻底塌在身上。

　　这时候老边，毛大孩五六个走过来。
　　我好久没看见老边了，我发现他的脸晒得很黑。听卢爱民说，他最近在哪里打小工。
　　老边其实见过段万里，但他装着没见过，他指着段万里他们问我，这几个孬孙是哪里的？
　　老边他们大出好几岁，脸上又有疤痕，走路又江湖，段万里的那些人，包括海魂衫，就没有呲牙。
　　段万里说，边哥，咋不认识我啦？

　　老边一拍脑门，才想起来一样说，是你！你来干啥？
　　段万里知道小炉匠是老边的弟弟，自然不能说来修理小炉匠。段万里就说，我们来逛逛。
　　老边问我，小炉匠见没？
　　我说我真没见。
　　我发现只要老边没见到小炉匠，我基本也就没见到小炉匠了。

　　边上有一洼水，老边他们把水溅起老高走过去了。我发现老边他们，边走边回头看那两个海魂衫。
　　段万里说，俺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打到小炉匠。一群人就走了。
　　其实那时候，许多架不用打，他只要来过，说要打谁谁谁，目的就达到了。而且这样的方式，不结仇。
　　那些天郑三炮没有露面，后来再露面，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其实我知道原因，但我不忍心说破。头两天，我们翻墙，郑三炮的长裤，被挂了一个非常大的口子。郑三炮说一声，坏了，最后一条长裤。我说，该穿短裤了。郑三炮说，短裤在箱子里锁着，我爸不给开。
　　那一天他穿着露着大腿的裤子，我们就在墙后面一直坐，天黑时候他说，我回家一趟。

　　再次出现时候，他衣着整洁。他穿了一身新衣服，这还是自从认识以来，我第一次见他穿新衣服。上身是个白汗衫，下身是条的确良灰裤子。连鞋也是新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是我认识的人里面，第一个穿白边布鞋的。
　　那一天的他，精神抖擞。
　　他告诉我，铁路西的八字胡给他买的。他是偶然遇到八字胡的。他说那几天，他就在家门口附近转转，他穿着那条挂破了的长裤。他父亲不让他母亲给他缝，于是他在里面别了几个别针。那天他在门口，忽然看见八字胡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郑三炮脸上挂着兴奋，很少看见他这么兴奋，他说，我不让他买，他非得买，买完衣服，我就来啦。
　　我说一会去我家洗下头。

　　洗完头的郑三炮，英俊的令人心醉。
　　就是这天，我又收到了情书。这次这封情书，放在鸽子窝里，还压了一块在我们这边很少见的鹅卵石。我想压鹅卵石的目的，就是让我注意。这次的纸条是张红色纸，上面依然是歪歪扭扭的字，你想不想见我？
　　我当时就脱口而出，我日你祖宗，我真想见你。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学校里到处喊，谁给我写的信，我想见你，晚上八点公园西门亭子见！
　　结果接连两个晚上，我和郑三炮几个，站在亭子里，没有见到任何女孩的踪影。

　　第三天晚上，我自己去了。那天我去的晚，那一天的月亮，照的公园里一片洁白。我无声的走了过去，我其实是从东门进去的，一路走到西门。快到的时候，我走进树丛。我惊讶的发现，前面的树丛里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亭子。
　　我悄悄走过去，隐蔽在她的正面，可是我看不清她的脸。
　　这时候亭子上走进一个人，她也许在辨认，就伸头出去看，月光一下照在了她的脸上。
　　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是她，她应该还比我大个一两届吧。
　　于是我一肚子委屈又绕到她后面，走过去，拍了她肩膀。
　　我说，你咋想的？你是老黄的妹妹，而老黄，是我的大哥，你咋能给我写那些东西。不过你放心，这事，我永远不会告诉他们。
　　日期：2010-12-15　10:52:40

　　二十一、那一天，我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高墙
　　那时候，像我们这样年龄的孩子，谁要知道高墙在哪里，也要让人暗中佩服一下。我印象里的高墙，都是电影里，一般都有凄厉的风吹过，然后那面灰色的高墙，缓缓呈现。那些电网上，挂着白色的瓷瓶样的东西。我对电学一窍不通，我至今不知道那些白家伙是干什么用的。
　　其实那时候我尚不知道，你进入江湖，基本上，这面高墙，就是你的必阅书了。
　　那天上午我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高墙，事情纯属偶然。
　　那天我陪我姥姥去买菜，我很少陪我姥姥去买菜，我姥姥经常挎着快挎不动的菜篮子，蹒跚地走在那条通往我家的马路上。我是经常的视而不见。我记得，那时候去煤场买煤，几乎都是我。那煤场咣当咣当的打煤声，和我的少年一起，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了。

　　那天买的什么菜我忘记了，总之那天在排队。
　　有人喊我。
　　我回头看去，却是曹向阳。曹向阳其实已经不知道我名字，他是用那货那个名称喊我的。我过去了，结果我一过去就惊讶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走，跟我去看守所。
　　我一直没弄清他为什么会喊我跟他去看守所，也许他是在那会没人了？他骑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把上挂两个包裹。
　　路上我才知道，那两个包裹，是他买的东西。有背心，有裤头，有鞋子，还有鞋垫，以及一些吃的。
　　我坐在自行车后架上，我不知道看守所是什么东西，但我没有问。在有些人面前，你最好装的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