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问我口袋里有钱没,我说没有,于是他骂一句,妈~勒~逼没钱还买菜?我说我姥姥买菜,我帮忙掂。他说你们这帮小兔孙,不学武艺,瞎胡混,啥时候也不会有钱。我知道他说的武艺是啥,我还是没说话。
我感觉他骑了很远的路程,穿越一个人声嘈杂的集市,他让我看着车,就钻进了人流里。
我在自行车前蹲下来,意外的发现脚下有一个钱夹。黑色的,我那时候也不懂是不是真皮。我飞快的四处扫视了,见没人注意,就把钱夹迅速装进了口袋。那个钱夹很大,把口袋撑得紧紧的。我想如果不是撑得紧紧的,后来那个突发事件,钱夹也许会掉出来。
我四处观望着站起来,锁好自行车锁,见远处一个厕所,就走了过去。
我在大便池蹲下来,等对面那个人走了,我又看一眼四周,快速地摸出钱夹,一清点,我差点没蹲稳。
钱夹里足足有二百多块钱。
站起来时候,我有些天旋地转。
回到自行车处,我依旧是心潮起伏,不觉冒出了一身汗。我刮了几下,额头的汗珠依然冒出来。突然想到会不会是曹向阳的,心里就有些镇定。要真是他的,我就还给他。
时间好像过去了许久,他回来了,耸耸肩,说一声一无所获。
我想了想,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我听小炉匠说过,曹向阳在偷窃上,还算一把刷子。
我想那钱,也许不是他的吧。于是我又心跳起来。我其实很想问一下,问一下就不慌了。但我又想如果不是他的,问一下就糟糕。于是我一咬牙,这个钱,我要和郑三炮平分。
我们又一路向西,渐渐地,四周出现了田野。我坐在自行车后面,一直面孔通红,一言不发。
那时候田野,钻天杨一排一排的,树叶无风自响。
再往西走一程,出现一条煤渣路。曹向阳上了煤渣路,说一声骑不动了,让我带他。那时候很少小孩带大人,有偏沉的感觉,也有耍猴的感觉。于是我骑得非常费力,骑出了一身汗。我没想到那条煤渣路,会那么长,会那么坑洼。
一直走到了路尽头,我一抬头,看见了一面高墙,上面电网密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候看到的天空,也是灰色的。我看见了那个大门,铁质的大门,锈迹斑斑,紧紧关闭着。边上一个小门,可以出入。小门旁边的墙上,开着一个窗口,许多人在排队。
曹向阳说到了,你去排队吧。
我莫名的感到了阴森森的。我看见那些排队的人,一个个表情呆滞。我突然想,这就是探监。我又想,看守所就是监狱。
于是我就把那钱夹,暂且忘却了。
我排在队伍最后面,不一会我的后面又有了后面。我想排到窗口,能见到犯人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犯人,过去我也看过犯人,都是在游街。于是我的心里面,充满了好奇。我看一眼曹向阳,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目无表情的抽烟。我听着身前身后人的一些窃窃私语,我明白了一件事,每个月的这一天,是唯一的探监日子。
时间在缓慢流淌,我就又去看那高墙,那非常高的高墙,好像有一点斜。风吹过电网,那声音,像倾诉着什么。
这时候前面的窗口出现了吵闹声,窗口里面声色俱厉,窗口外面也不示弱。我踮脚看去,窗口外面,一个姑娘长发披肩,是她跟窗口里面争吵的。这时候许多东西,从窗口里扔了出来。姑娘说一声我不要了,转身就走。当她转过身来,虽然她满脸怒容,但她那无以伦比的美丽,让我这个小孩子,也一下张大了嘴巴。
曹向阳这时候来到我身边,他目不转睛看着那姑娘,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曹向阳说,徐和平独占花魁,谁敢染指?
我说,徐和平?
我一下想起来,我见过这个姑娘。那天老黄,老边,毛大孩,小炉匠,座山雕我们一大群耀武扬威巡逻我们的地盘,徐和平迎面走来,势如破竹。而那天他的身边,就是这个姑娘。
终于我们来到了窗口,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哪里能见到犯人,也就是把东西送进去罢了。东西也不是那么好送进去,人家要检查。于是曹向阳带的那两包东西,有一些被剔除出来。曹向阳说,这些为啥不能送?人家说,不为啥,就是不能送。曹向阳说,我想知道为啥。人家吼了起来,再啰嗦都给你扔出去,滚,别耽误后面!
从那次过后的很长一个时期,我一直不知道,看守所里,有一种人能探视,有一种人不能探视。宣判后的可以探视,宣判前的不能探视。当然后来我也知道了,宣判前的,你如果想探视,你也完全可以探视,你得有足够的门道。后来我还知道,看守所里,其实是个中转站,大多数人宣判后,陆续都给送走了。当然,死刑犯不送走,如果送走,就是去听那顶在后脑勺的枪口里喷出的清脆枪声了。我记得八十年代的江湖,有一时期,有一部分人,下到馆子里,三盘菜绝对不能动筷子,因为有一种传说,三盘菜是死刑犯的上路菜。
那一天离开高墙,又走上那条坑坑洼洼煤渣路。
曹向阳还是让我带着他。我其实把那个自行车脚蹬,蹬不出一个彻底的圆。那是辆二八车。于是我就离开了车座,屁股悬空骑。
煤渣路走出一半,曹向阳突然厉声喊停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停下了车,莫名的回过头来。
结果我被打了。一点征兆也没有就被打了。他先是拽着我头发,把我一拖,自行车倾倒出去。然后他就开始拳打脚踢。我几次爬起来想跑,都被他飞脚踢倒在地。后来的一脚,他踢在我面门上,我鼻血正要涌出来,他连环又一脚,于是我倒地时候,那一大口鼻血倒流,咕咚都给咽了回去。
我终于高喊起来,你为啥打我!
他把我的脸踩在煤渣里,他也高声喊着,靠死你妈,你这个丧门星,带你来算是倒八辈子霉了,让老子丢了那么多钱!
他最后那句让老子丢了那么多钱,嗓音都劈了。
他的那句靠死你妈,让我受到了奇耻大辱,甚至前面的挨打,都不算什么。我的血突然就热了,我猛的一挣,把头挣了出来,抱着他的脚脖,一口咬了上去。
那天的路人,没有一个来劝的。其实我发现那时候打架,很少有人劝,但是很多有人看。
那一天的曹向阳,一瘸一拐走向了自行车。而我依旧躺在那片煤渣路上,那一刻我的视线非常不好,我其实看曹向阳,仅仅是一个影子。
第二天,我伤痕累累的坐在房顶,身边是郑三炮。我的两只鸽子,都在忙着喂子女,因此最近很少见他们凌空翱翔的影子。
我和郑三炮见面时候,给了他一百三十块钱。他十分惊讶看了我许久。那个钱夹,我一清点,总共二百三。
他没问我钱哪来的,我也没想说,但我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因为他问到了我的伤情,于是我就说,这顿伤,换来了这笔钱,一共二百六十块钱。郑三炮说一句,那还真值了,天大的值了。我想了想,又说一句,我不想让人知道。郑三炮说,那就不让人知道。
我忽然觉得,我成熟了许多。
那天我其实很想跟郑三炮讲那面高墙,但我什么也没有讲。
日期:2010-12-16 11:06:25
二十二、郑三炮再现峥嵘
其实那一时期张水生的杀戮,还仅仅停留在拔出刀来,然后就没了机会。最起码我见到的,是这样的。而小炉匠则说,张水生刚满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杀戮过。小炉匠说得轻描淡写,我如果去刨根问底,显得我很没见识。而我的好兄弟郑三炮,却在频频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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