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炮说,可惜你不是这脸,要不真保险。
其实我们离开张水生家时候,又看见一个小姑娘去找张水生。小姑娘俩圆眼睛,是那时候人经常赞扬的樱桃小嘴。姑娘个子却是高,应该比张水生还高。当时姑娘看到张水生母亲,一下子露出恓惶来。但她还是奔张水生母亲过去了。
张水生母亲说一句,咋不要脸了,还赖上了。
姑娘说阿姨,我不是来找他,我就是想来看看,我实在忍不住,就是想来看看,我还想来看看我养的那个猫,我养了四个月。
她说的那个猫,我好像见过,在我眼前恍惚了几次。一只花狸猫,走路跟张水生母亲一样悄无声息。我不知道那是张水生家的猫,现在小姑娘一说,我就知道了应该就是那只猫。
张水生的母亲说,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你,但那只猫属于,你可以把它带走。
姑娘突然就哭了,上去攥着张水生母亲的手,阿姨,你说,阿姨,我没做错什么吧?为什么这样对我?
张水生母亲说,你没做错,水生也没做错。你今天又这样做了,又让邻居看了我笑话。
姑娘想给张水生母亲跪那了,阿姨,我以后再不使性子了,我可以改,为了水生,我啥都可以改!
张水生母亲说,你是想让我身败名裂。
这种场面发生时候,郑三炮要走,我却想看。那时候这种情形十分鲜见,在我眼里,张水生无疑是彻头彻尾一流氓。我有一次看见过一双少男少女游街,脖子上挂着破鞋。派出所的人,拿着喇叭,沿街揭露他们的流氓罪行。我觉得,这个张水生,应该去游街,和翘眼女孩一起去游街。
后来郑三炮猛地拉我一把,我一个趔趄,跟他走了。
吃元宵时候,我说,张水生应该游街。
郑三炮不以为然,听说他家可有根,对付张水生这种人,只有一条路,把他打死。
郑三炮说这话时候,我一点也没联想到,也根本不会联想到,十年后,张水生的死,和郑三炮有关。那时候的郑三炮,我们已经分道扬镳,郑三炮正江河日下,而我们的势力,几乎已经一统了这个城市的江湖。那应该是郑三炮的最后一次杀戮,他提了把鸟铳,鸣放后的那道硝烟,把那个两座楼夹出的过道,打出了一片云雾。据说张水生很侥幸,枪响的时候,他趴下了。当然张水生没有死在郑三炮手里,我说了,张水生的死,跟郑三炮有关,而仅仅是有关。事后据可靠消息,是郑三炮的那把鸟铳,点燃了张水生的死期。
他死在一个人手里,这个人,谁也没料到。
当然这是后话。
我问郑三炮,准备去哪里住?
郑三炮说,我想起一个人来,我过去一个朋友,叫马志强,去年开春少管的。马志强他母亲那是对我真好,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好。想想都可惜了,给张水生他家,买那么多东西。应该直接想起马志强,去马志强家。他家才穷呢,他母亲说过,八年没有吃过鸡子了。我还跟马志强说过,等我有钱了,先给你妈买一筐鸡子。
我说那去他家吧,我买。
我俩乘了公交,一路向东,后来在一个机械厂的站牌处,我俩下了车。
张三跑告诉我,前面有个菜场,于是我俩直奔菜场。一共买了四只大公鸡,我俩一人提两只。
机械厂家属院的那面围墙,到处都是豁口,我俩从一个豁口进去了。
那四只公鸡正当年,毛色在阳光下闪出一波一波的光芒,它们都雄壮的抬着头,许多人看我俩。那年月,能一下买那么多鸡子,应该很少见。
许多的平房,就在眼前,还有许多的树木,高高矮矮。
张三跑说,看见没,第三排,树最多的那一排,他家东边查第三个门。
马志强的母亲,一个未老先衰的妇人,正穿了一件稀薄的已经出现许多小窟窿的老头衫,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用力在搓衣板上搓着衣服。我们来到跟前时候,她还在低着头搓着衣服。她身边放着一个圆疙瘩,核桃般大小。那是一块肥皂,用许多洗到最后不能再用的小肥皂,捏在一起做成的。
其实她不断抬头看我们,因为我们提着的鸡子,正不时挣扎着叫唤。
后来郑三炮的一声姨,让她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一慌,擦出了一脸的肥皂。
她越擦脸上的肥皂越乱,她一个劲的说,哎呀你看看我,这眼睛,真的不行了,你看看我,看了那么多眼,就是没看出来你,三炮,三炮,真没想到呀!
郑三炮把鸡子往地上一扔,鸡子被绑着腿,直扑棱。然后他就撩起衣服去给马志强母亲擦脸。马志强母亲慌得不得了,她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让你笑了。
郑三炮说,姨,你看我长高没?
马志强母亲就退一步,上下打量,长高了长高了,你的脸上咋啦,快,我给你擦红汞。
张三跑说,姨,擦一脸花,我咋出门。姨,咋还不让俺进屋?
马志强母亲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这一高兴,啥都忘了。我家有点心,亲戚春节时候送的,一直还没来得及吃呢。
我问郑三炮,鸡子扔外面?
马志强母亲这才意识到这四只鸡子跟她有关,她说这这这……
郑三炮说,姨,这是俺孝敬你的,我答应过志强,等我有钱了,给你买一筐鸡子,可惜人家没有筐。
马志强的母亲一下子眼红了,说我的孩儿,让我咋说你……
我突然有了一种什么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于是我就去摸口袋,我喊了出来,三炮,我的钱没了!
郑三炮满不在乎,郑三炮说,那你愿意去就去找找,我和姨说话,好久不见了,我真想姨。
马志强母亲很慌的问,丢了多少钱,对了你们哪来那么多钱?
郑三炮说哎呀姨你别问了,你快去吧……
离开马志强家,我感觉郑三炮跟马志强母亲,有说不完的话,我从来没见他这么能说话,那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一个人了吧。
我自然没找到。后来我想,我当时有了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就去摸钱,就发现钱丢了。其实那种感觉,不是感觉钱丢了,是另外一种更大的感觉,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没想到,那个感觉,居然让我躲过了一场抓捕。
离开马志强家时候,我看到一个邻居,鬼祟的一道眼光。当然我这么说很不恰当,应该是警惕的一道眼光。我又有了那种感觉,但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
于是当我拐回来,我看到了我实在不愿看到的那一幕,几个公丨安丨,正把郑三炮拧出来,郑三炮表现的十分安静。
我当时正要拐出那个房角,我飞快缩了回去。我惊慌失措,但我那天,还是逃脱了。
就是那天,郑三炮进去了,后来听说,他进了少管所。我以为会好久好久不会跟他见面了,我甚至还盘算过,啥时候去看望他一下。当然仅仅是盘算,因为小炉匠不帮忙,我真不知道怎样去探望。
结果那一天的秋雨淅淅沥沥落我一头时候,郑三炮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把我当胸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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