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放开绳子!怎么不放开啊!”
林深抬头望去,白发老人正温和地朝他点头微笑,晨光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当林深想开口道谢,他却已转身,慢悠悠地踏着晨雾离去,只留下悠扬的二胡声在空气中萦绕。
当林深从床上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四周漆黑如墨,弟弟安静地熟睡着,房间里只有窗外的风声轻轻吹过。
他刚松了口气,准备躺下,弟弟翻了个身醒来,用带着困意的声音说:“哥,天亮了,该去放牛了。”
晨光如同被稀释的血水,缓缓浸透鱼塘。
老黄牛的蹄子刚踏上冰面,熟悉的寒意瞬间爬上脊背。冰面毫无征兆地碎裂,林深再次坠入寒潭。
挣扎着浮出水面时,白发老人依旧站在岸边,手中的二胡流淌出安抚人心的曲调。他朝林深伸出布满老茧却温暖的手,轻轻一拉,林深便借力上了岸。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随后转身,身影渐渐融入晨雾之中。
第三次从床上惊醒,窗外依旧笼罩在黑暗里。枕边多了半截湿漉漉的缰绳,散发出池塘淤泥的腥气。
弟弟还在熟睡,呼吸声均匀而平静。
林深正疑惑这一切是否只是个梦,却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二胡声,依旧是那样悠扬祥和。
推开门,鱼塘在月光下泛着宁静的波光,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但那萦绕不去的二胡声,又在提醒着林深,那些经历或许并非虚幻。
“放牛,放牛去,太阳晒屁股了!” 妈妈掀开被子的力道带着春日的暖意,粗布被面滑落时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上下翻飞。
透过窗户,晨光像融化的蜂蜜淌进房间,在斑驳的土墙上流淌,烫得眼皮发颤。
院子里的老梨树抽出嫩绿的新芽,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筛下一片片细碎的光影。
弟弟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脚丫子踢起阵阵棉花味的风,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我不想去放牛,我怕……” 喉咙发紧,梦里的寒意还黏在舌根。
林深盯着枕边那截不知何时消失的缰绳,把三重梦境里的每帧画面都掰开揉碎讲给妈妈听。
墙上爷爷的黑白照片在晨光中微微发亮,玻璃相框映出妈妈泛红的眼眶。
窗外的风掠过晒谷场,卷起金黄的稻草碎屑,沙沙声混着远处布谷鸟的啼叫。
这时,林浅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小脸涨得通红,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妈,昨天哥还去秃老头的树林里找牛了!我们叫他别去,他偏要去!”
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妈妈原本温柔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紧紧盯着林深。
“你说什么?” 妈妈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手中擦拭相框的布停在半空。
“谁准你去那地方的?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 她快步走到林深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人生疼。
林深嗫嚅着,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牛丢了,我想着赶紧找回来……”
“那里邪乎得很!”
妈妈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满是担忧和后怕。
“多少人进去都没好下场,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转身看向墙上爷爷的照片,像是在寻求安慰,“老头子啊,你可得保佑咱孩子……”
院子里的风突然变得急切,吹得竹篱笆吱呀作响,几片新抽的竹叶打着旋儿落在门槛上。
妈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指着窗外远处青翠的山峦,声音依旧带着严厉:
“以后离水边远点,离那片树林更要远远的!吃过早饭,跟我去后山草场,那儿的苜蓿正嫩,漫山遍野都是紫云英,风一吹就像片粉色的海。”
弟弟已经套好胶鞋,竹条在门框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林深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梦里爷爷二胡弓上跳动的光斑,此刻正落在妈妈鬓角新添的白发上,明明灭灭。
门外的石板路覆着层薄薄的晨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路边的野雏菊沾着露水轻轻摇曳。
山间的碎石路蜿蜒在一片新绿之中,松针铺就的地毯上点缀着淡紫色的二月兰。
妈妈扁担两头的箩筐随着脚步吱呀摇晃,惊起草丛中沉睡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山风掠过松涛,带来远处溪流潺潺的声响,弟弟举着竹条追着蝴蝶跑在前头,惊起一群白翅的粉蝶,在金灿灿的油菜花丛中上下翻飞。
林深牵着老黄牛慢腾腾地爬坡,潮湿的泥土在鞋底打滑,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顺着斜坡骨碌碌往下滚。
沟底铺满陈年的松针与腐烂的落叶,碎石硌得脊背生疼,抬头的瞬间,老黄牛笨重的身躯正随着惯性前倾,碗口大的前蹄直直朝着他脑袋砸下来!
“丫儿 ——” 妈妈的尖叫撕破山林的寂静。
林深看见她扔了扁担就往下冲,蓝布衫被荆棘勾出破洞,散落的青草种子簌簌落在身后。
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在风中疯狂摇曳,仿佛也在为这惊险的一幕而颤抖。
千钧一发之际,老黄牛猛地收住脚步,温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那只悬在林深额头上方的蹄子微微发颤,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住。
“祖宗保佑…… 牛通人性啊……”
妈妈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指甲缝里嵌满泥土,双手却稳稳将我捞进怀里。
她抱着林深剧烈地颤抖,胸口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生疼。
老黄牛低头蹭了蹭林深的手背,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安抚惊魂未定的林深。
远处山风掠过树梢,吹得整片杉树林沙沙作响,恍惚间又传来若有若无的二胡声,混着妈妈的喃喃自语,在晨光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山脚下的梯田波光粼粼,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远远望去,像是点缀在绿色绸缎上的小黑点,整个山间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 。
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后,春日的暖阳依旧洒在村庄,可水塘、水井及河边,却成了横亘在林深心中难以跨越的荆棘之墙。
每当路过村口的鱼塘,林深总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鱼塘像是一个不怀好意的怪物,泛着微光的水面如同它狡黠的眼睛,时刻盯着自己。
记忆里冰面碎裂的脆响、水中伸出的怪手、老黄牛坠入寒潭的画面,如一部永不停歇的恐怖电影,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塘边的垂柳不再是温柔招手,而是得意地扭动着嫩绿的枝条,那模样像极了当时缠住自己的绿色锁链,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颈,如同有无数只冰凉的蜘蛛在爬行。
家中的水井阴森地咧开大嘴,井台边斑驳的青苔如同它长满獠牙的嘴唇,在暗中潜伏着;井口氤氲的水汽仿佛是它吐出的阴森雾气,随时会幻化出诡异的面容。
打水这种寻常事,如今对他来说却需要鼓足勇气,就像要独自穿越一片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森林。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站在离井口远远的地方,伸长手臂,尽量避免靠近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它无情地拖入无尽的黑暗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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