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08　11:10:00

　　鱼吃了不少，但酒丝毫未进。这就是崔志刚，在机关独树一帜，从不沾酒。
　　一个不动酒杯的人要想在仕途上突飞猛进似乎不大可能，但崔志刚做到了，不光是面对副区长，即使有副市长在场，他照样敢将酒杯搁置到一边。小范是第一回在公款桌上尝腥，况且餐桌有那么多鱼儿相伴，跟区府同志们碰起杯来也是游刃有余，喝了那天午饭后，副区长亲自张罗着陪同崔志刚到翠湖贵宾垂钓区放起了长线，两人并肩而坐，时不时在笑声中用胳肘碰着对方，近乎度已分不清谁是鱼饵谁是鱼钩。我被副区长的随从围拢着打起了麻将，我的麻技早在学校宿舍时就练就了不用买饭票的“九段”水平，所以那回丝毫没给那帮人面子，赢得十分爽快。直到傍晚，两位空手归来的垂钓领导也要过把手瘾时，我才依依不舍撤离了“长城”。别瞧崔志刚满腹经纶得能把方的讲成圆的，可在“砖头”面前完全是个外行，为等一张牌能打掉一对牌的主儿，这不是典型的为了根枯木而放弃整个森林吗？叫我吃惊的是，每到关键时刻，副区长总能让市府的小科长“枯木逢春”，我也才发现，自己的“饭票九段”到了副区长面前就是砖头“搬运工”，而他才是砌墙的瓦匠。我是蓝领，副区长是金领。

　　范为这个楞青头偏偏不懂得麻场避讳，立在崔志刚身后两眼发直地紧盯着他手上的牌，结果市领导有点坐不住了，回头狠狠瞪了小范我一眼。副区长是个老狐狸，心领神会地给市领导解围说，吃过晚饭再战斗。
　　因为领导有“长城”重任在身，晚饭大家吃得很“节俭”，每人一碗面条下肚就匆匆上阵。崔志刚见我抹着嘴巴又向他靠拢过来，忙朝副区长挥手说：
　　“让他们四个再摆上一台吧。”
　　三个小随从外加副区长的大司机，刚好凑齐，手心也早痒痒着，见到市领导发话了，不等副区长吩咐就叫来了服务员加麻台。
　　上打下吃，下摸上叫，正打得不可开交时，副区长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响起了“嘟嘟”声，他一手抓牌，一手掏出“砖头块”大哥大，不紧不慢地问：
　　“喂，哪位？啊，是——”

　　他将摸牌的手轻轻放下，刚才嘈杂一片的室内即刻变得鸦雀无声。
　　“是欧阳秘书长呀，恩，是我。您找谁？范为……”副区长赶紧捂住话筒，冲崔志刚问道，“范为？范为是谁？”
　　崔志刚听到秘书长指名道姓找范为同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他一把拿过副区长的“大哥大”主动现声，想挽回他这个市领导的面子：
　　“欧阳秘书长，我是志刚呀，您找小范什么事？是不是他又犯错惹您生气了？”
　　这回欧阳炳的嗓门近乎在咆哮，让“大哥大”也矮出半截当起了“小弟”，旁边人都听得真真的：

　　“谁让你带他出去这么晚还不回大院？误了我的事你负得起责任吗？立刻送他来见我，我就在办公室等着！”
　　崔科长的脸色变得青紫相叠，半晌才吐出声息来：
　　“回大院去……”
　　我脑子“咣”得一声霹雳，这才想到昨天约好要去他办公室听昭的，一修理“长城”就忘了这茬，难怪秘书长吼上了。
　　崔志刚终究是崔志刚，很快便淡定下来，见副区长一副惊若寒蝉之态，便笑道：
　　“准是小范工作上又出错了，你让司机开车送他回市府大院吧。”

　　说着话做了个手势让副区长出牌，依然端着市领导的架子。
　　“崔科长，还打呀？”副区长终于呼出了对方的职位。
　　上级称下级一般带“长”字，而下级称上级往往省略掉“长”字，这里的“长”字就如同一副眼镜，套在上级脸上就是老花镜，将距离拉远了才能看清你；可挂在下级的鼻梁上又成近视镜了，拉近了方能识别上级脸谱是花脸还是白面。
　　崔志刚很是尴尬，十分窘迫，手里的一张牌放也不是，打也不是。
　　见此情景，该范为同志表演了，好让自己的上司在区府官员面前找个台阶下。
　　“对了，崔哥，秘书长要的材料昨天我不是交给你审核了吗？”我特意叫了声“哥”，比“科”字要顺耳。

　　“你怎么早不提醒我哪？得，赶紧回吧。”
　　崔志刚终于打出了最后一张牌，拍了拍副区长的肩膀就此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崔志刚一句话也没说，等到了大院门口放下我时，他诡秘地一笑说：
　　“老鼠要出洞了。”
　　欧阳炳早在办公室泡好茶等着小范，满脸堆笑相迎，毫无电话里的余怒。

　　白天倒进胃里的酒精尚未完全挥发，喝着可口的碧螺春，心里一阵清爽，跟欧阳炳道歉道：
　　“欧阳秘书长，真对不起！崔科长非要留在翠湖吃晚饭，我又不好先走，让您久等了。”
　　欧阳炳笑咪咪地摆摆手说：“没关系，工作嘛，正事要紧。我这里是私事，该让道的。”
　　说着话，他将一张放格稿纸摊在茶几上，用手指了指上面的字，意思是叫我赏目一读。
　　我呷了口茶，发现眼前扭扭捏捏如同蚯蚓出巢的文字里，搀杂着一些淤泥般的腥臊味，冲淡了飘然的茶气。
　　我是一只笨拙的鸟，
　　在梧桐上筑起一个巢，
　　草地已枯萎，
　　树桠已剥离，
　　我依旧在寒巢里舔加着防冬的草。
　　你是我寂寞心坎上那片泛着金色的弯刀，

　　我暗呜的泪痕滴洒成了弯月锈点，
　　你越暗淡，我越寂寥，
　　你越陈旧，我越绞痛，
　　我只盼望着春色快些来临，
　　擦去你满身的斑纹，
　　我用絮暖的巢包揽起你丰满的翅膀，
　　一起在月船上荡漾……

　　看完后，我觉得胃口一阵翻江倒海，恶心不已。
　　“怎么样？”他十分认真地征求读者意见。
　　“秘书长，太绝了，绝对赛过那句‘黑夜给了我一双眼’，您这是‘月夜给了我一把刀’啊，太有想象力了！”
　　“不错，小范，不亏是读中文的，能看出弯刀就是弯月。”

　　他似乎给自己增加了自信力，起身激动地来回走着，手也不自觉地交叉搓动。
　　“秘书长，是不是想叫我拿给张老师看看。”
　　他一拍手叫道：“我正有此意，就是担心写得不够深刻。小范，你说把弯月比作弯刀是不是太阴冷了点？”
　　仰仗着酒气，也仰仗着眼前的骚人有点丧失理智，我失态地拍了下秘书长的胳臂，给你鼓气道：
　　“张老师不早把泪痕写成弯月了，泪痕——弯月——弯刀，情调多吻合啊，这叫心有灵犀，跟张老师合拍……”
　　一拍之下，似乎让欧阳炳恢复了理性，他坐回沙发上给自己点上烟，我这才发现烟灰缸里落满了烟蒂，也才从酒精过滤出这办公室里充斥着烟草味。
　　“小范，我和张老师这是以诗会友，文学爱好所至，你可别乱说。”他十分严肃地说。

　　“是是，诗友。”我忙应和。
　　“这样吧，我开车送你上师大，你先给张老师挂个电话。”
　　说着话他回到办公桌旁，从公文包里也掏出一个“大哥大”，递到我手上说：
　　“现在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