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驹丽在柏子沟煤矿拼死拼活地干着，一年下来，情况没什么改观。那时八十年代初煤炭市场还没有放开，国家统购统销，毛驹丽的矿产的煤说是全部上缴国家，但实际上柏子沟的煤确时是不怎么好，人家有时候还不要，说土多，品色不好，充其量给城镇居民做老烟蜂窝煤用。毛驹丽对着一堆堆煤渣子，就是愁眉苦脸的。而矿上的人，眼巴巴的就是看着毛驹丽，这些人里头，有个四十来岁的矿工，也是姓毛，叫老毛，这人中等身材，上身粗壮，下肢瘦削，颏下一丛钢刷般的短胡子，毛驹丽看了，觉得这个人这么别扭呀！另外，还有几个三十出头未讨媳妇的，小陈、小张、小邱，平素跟毛驹丽紧，头叫尾应。这样下去，矿里头都揭不开锅了，没钱，发不了工资，看着工人们辛苦到头，没赚几个子，毛驹丽心想：我自个的工资有机关开着，每个月都有，他们在喝西北风，我平素对他们严苛，这时候每个用处还板着臭脸，人家不用说，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啊！实际上，毛驹丽没什么办法，她硬了硬头皮，就赶到八矿机关，去了好几次，回北京除了和妹妹江骥俊一块，其他的主要就是往机关去。她三十的人了，还是孑然一身，自己也从没考虑婚姻的事情，不知为何，大概是工作的原因吧，她人变得黑黑壮壮的，屁股腰身那是一整块钢钢的，走起路来不自禁地一摆一摆的，人家暗地笑那时狗熊样！毛驹丽在八矿机关里填表，领导只见她的手象更老庄稼汉的一样，又粗又糙，指甲缝都是黑黑的，头发也是灰黑色还开叉，似乎永远洗不干净，身上就是一股汗和煤渣子、腐土混杂而说不清楚的气味。别人心里想：好好的不子啊北京享福，叫你闹，不用整你，这个姑娘，也就这么完了！毛驹丽没有觉察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在机关，她就是到处去反映说工人们很苦！逮着就说，说的个个皱着眉头。一个姓刘的调度叫了她住，还挺和气，没把她当乡下人开，文文雅雅的说话却也犀利，对她说：别在这儿瞎嚷嚷，什么工人们苦呀，你在矿上，人家还不知你捞了多少油水，没个感谢领导，还在这儿动什么嘴皮子！哦，领导们的工作都被你否认了呀！你到是收买人心了！毛驹丽气得直哆嗦。她这么反映，被人家当皮球踢来踢去，钱没一分得的。她心中委屈之极，想起巴望着自己的工人们，心中又是惶惑又是愧疚，最后一次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大怒，心中的火在烧，在八矿机关拍桌子踢凳子，忍不住骂人了，闹得不小。一个姓康的处长领导抢了出来，狠狠瞪着毛驹丽，先拂了拂颓顶下的刘海，满脸凶恶，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下贱身份，你矿上的事哪件没我们管着，嚣张什么！越说越气，康处长喷着沫星，当众指着毛驹丽的鼻子，骂说：你嘴巴闲着外头吃男人屌去，别这儿母狗样乱咬，发神经病死烂也看个地方，要不是你烙在柏子沟里头当死尸，马上废了你，滚，滚。周遭的人瞧她这样被骂，是快感和幸灾乐祸的神情。毛驹丽活了这么大从没有和人这么大的冲突，众目睽睽下，被羞辱的象是剥光了衣服站着，眼泪快流了出了，恨不得找个缝钻了进去。

　　(本节待续)
　　日期：2010-11-16　17:14:22
　　后来，毛驹丽把这些经历都记在了日记里头，有着一番回想和反思，她想了许多，写了一些对自己说的话，意思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被小人给羞辱了，但又何必和他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就当被狗咬了吧！自己对无良的老子都能一时委曲求全，这点儿屁事，有什么不能忍的。这个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她想了想，觉得方式不对，得灵活些，不能硬来。那该怎么办呢？她就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自费花了钱找了些平遥的特产，两包黑乎乎的牛肉片，两张席子，一个竹篾编的箱子，稍带着去北京，这次不是还去八矿机关了，鼓了鼓勇气，去银杏胡同康处长的家里去，敲了敲门，康处长爱人开的门，康处长穿着背心也探身出来看了看毛驹丽拎来的东西，尽是些不值钱的烂货，心中大怒，对毛驹丽又是一阵臭骂，抢过她的东西，尽数扔了。毛驹丽本来是要装出好颜相向，当下咬着嘴唇关忍着，都快咬出血了。这样被赶了走了。过了有两个来月，她又来了，这次提的东西都是她用矿里头本来给矿工们发工资的钱来到北京买的，烟、酒和提货券，多是高档货，到了康处长家门口外满脸堆笑，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不愉快，康处长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东西的份上，好歹让她进来，毛驹丽说我是来感谢的，我们做后辈的，许多东西都不懂，做事情毛毛躁躁的，处长能说出来能点出来，帮助我们进步，那才是对我们真正的关心和爱护。又简要汇报了下工作，虽然有一些困难，但都能干得动，增加了多少，增长了若干，成绩是主要的，跟康处长和处里头的指导和支持那时完全分不开的。毛驹丽说得顿顿挫挫，她自己也觉得没那么老练，但主要意思还算表达清楚了。康处长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点着烟，穿着勒到了股沟淋巴处的蕾边短裤翘着二郎腿，腿上是黑碜碜的毛，在毛驹丽面前晃着。末了毛驹丽走了，他也没送，康夫人拿下了东西提里屋去对毛驹丽说大门不好关别用力关坏了，毛驹丽点头哈腰说我关好我关好。

　　这一次下来毛驹丽出了一身的汗，连内衣都湿了，象上了一场大刑。不过，她心理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快感，心想我没爹没妈的，就这么做贱，就是狗屎杂碎。她越这样想越这样做，越是将委屈仇怨记在了长藏行的账上。
　　这些经历，一点一点的，让毛驹丽不知怎么的就是感觉都变了。回想年来的一幕幕，回想起要为手下的矿工做这个做那个欠着他们一样，毛驹丽不由得心想：我这是为了啥呀，噢，学雷锋啊，还是救世主呀？随即想起了妈妈，暗忖：妈妈死得惨，她是用惨痛的经历告诉我，好人不长命，姓长的老不死祸害不浅，如今还好好活着哩，哎呀我又粗心又单纯，凡是不爱动些脑筋，这般可要辜负了妈妈的期望和教导。她想到这儿，流下了眼泪来！又想起了自小在机关大院中生活中的种种听闻见识和参加工作来的经历，心想：现在人欲望膨胀，寡廉鲜耻，能捞一点是一点，八矿的上上下下，哪个是正派人了，尤其是那些什么的大小狗头领导，全数都是无耻下贱的种，为了权财色，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一个女人家混他们里，没明白着点，只怕下场要惨得很。

　　数日来，毛驹丽就在想这些问题，有点象是给自己做个精神分析和总结，她先是有被人算计了的感觉，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落、可气与怨愤。在矿上好不容易熬了些天，把心一横，把矿里的二十多号人都叫了来，看着，怎就不觉得他们可怜了，而是个个歪瓜裂枣、獐眉鼠目，狠狠臭骂了一顿气顺了些，心想：你们这些就是脓包，有本事当领导去呀，死着赖着要我来拖着你们！就你们辛苦了，谁可怜我呀！心中再狠狠地想：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就是石头我也得榨出油来，何况这还是个活生生的矿。我就干了，就是干死了，也要先把你们这些人整死了垫背！

　　往后，她胆子大了些，回了平遥柏子沟煤矿，也不下矿了，经常是关在黑屋子里点着油灯在盘算着什么，常常就是脸色阴郁，矿工们就知道毛矿长又发脾气了，知道她为了工人们，不容易，没人敢惹她。毛驹丽让老毛管财务，拉拢小陈、小张、小邱等人，大倒苦水，说去北京为矿里头争名分受了如何如何的苦、怎样怎样的难，没办法，先熬着吧！这些事情矿里人知道。背后，这一年她去北京机关的次数增多了，脑筋也活络了，动用的都是矿里头的资金，虽然有限，但毛驹丽不会再自己垫一个子了。她瞒着矿工们，不能说，不能讲，经费就那些，她买东西，手笔倾向于大。她先是列了名单出来，康处长有，还有王处长、赵副局长、刘调度、郑科长等一批人也收了好处，是毛驹丽个人给的好处，不是平遥柏子沟煤矿。工人们没工资，也没办法，忍着，骂的是北京的老爷，毛驹丽和他们同甘共苦，那是看得见的。毛驹丽都一一记在了日记里。到后来，她日记里说的，把这些处长当狗看，提着的东西是去喂他们，他们不会咬人。渐渐，她再也没有那般新兵蛋子一样了的羞涩和无措了。

　　（本节待续）
　　日期：2010-11-16　22:00:56
　　这样子，毛驹丽在柏子沟矿的四年，她得到什么了呢？毛驹丽自己也有想，也有总结，她自己提了三点收获。
　　第一个的收获，就是得了尘肺病。她是北京来的，又是女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强，头两年下矿太常了，矿上的活是玩了命的干，中途也没人告诉她，不注意了就这么得上了，比其他的矿工都厉害，又咳又嗽，人抖抖抖就成个病痨子。人家叫她多吃猪血和韭菜，后来她也拼命吃，没有用了，就是病着。八矿机关的人没少见得尘肺病的，而见毛驹丽这个样子，心里又都直接在想：这个人废了废了！别人这样断定，毛驹丽不以为然，她跑医院，而江骥俊比她更关心，找偏方，找医生，伴随着疼痛折磨，好在治得早，试疗肺部灌洗法也奏效，她也不再接尘，总算给控制着。毛驹丽在日记里头说是个老兵，战场上下来带着些伤啊痛啊，没什么的，但遭得那个罪呀，这是为了啥？毛驹丽得了这个病，再就不去亲历生产上的事情了。

　　第二个毛驹丽得到的，是煤矿生产和管理的一套本事，她记性儿好，肯问敢摸，回北京的机会没一次不到图书馆去的，撕书页、查资料或抄笔记，四年下来大到机械设备，结构构造，小到煤渣煤粒、开关螺丝，全部流程林林总总的下来，几乎就是无所不通的，几乎自己能写个书了，她也些了好几篇的调研论文登了出来，但没什么反应。后面一年多时间，她对煤炭销售、物流等关注的更多，更关注经济效益。这个她不知道算不算是一门本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稀奇，八矿机关里的人对此是不屑一顾的，人家心想：你当个矿长，要是这些不懂，还当个啥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