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留在村里已经一天一夜了，再往前走就是五指山区了，歼灭残敌的任务迫在眉睫了。
　　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夜里，给符琼树送情信的妇人又出现在门口。符琼树不想见她，也不敢见她，便让罗三更在门口挡住她。
　　罗三更开了一点儿门缝，探出头说，我们的长官走了，昨夜里走的，前线有急事。
　　妇人半信半疑，侧着头透过门缝往屋里看，符琼树故意睡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不敢喘大气。
　　罗三更在门口和妇人说了许多的话。最后妇人走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房东范老太太走进他们的房间闲聊。
　　范老太太二十岁当上了乡村教师，曾和国军一个连队指导员结了婚。丈夫死于日军的轰炸，尸体留在阵地上一直没人去收拾。她的三个儿子都在长沙会战中牺牲了，当她听到三个儿子都死在日军枪下就疯了。
　　范老太太只有五十岁，但看上去好像七十岁那样的苍老。她用鸟语般的海南话说：“女人找上门了吧？”
　　符琼树用眼神示意罗三更和她对话。
　　罗三更说，那女人也四十岁了，找我的长官做老公，太看不起我们的长官了吧？

　　范老太太用鸟语般的语气说：“三十还不到，死了老公才两年，她想男人想疯了，象我一样疯了。”
　　罗三更惊诧地一愣，说，看不出呀，她怎会这么衰老的呢？
　　范老太太用浓重的海南话说，她老公是在海口当国军的，被日军的飞机炸死了。可怜呀。
　　她又说，妇人属村里的美人了，谁见了谁都心动呀！
　　罗三更说，她给我长官的情信写得不错呀。
　　她说，她不懂字，我替她写的。我喜欢你们的长官，所以就让她追你们长官啊。

　　符琼树怀疑范老太太是否真的疯了。
　　罗三更用惋惜的语气说，妇人挺住苦难了，脸色也好了，真不容易哩。
　　范老太太继续用鸟语般的语气说：“挺得住也挺，挺不住也挺，现在的人习惯了，谁会想到明天会怎么样子。”
　　罗三更点点头说：“也是，也是。”
　　范老太太又说：“在我们这地方象我和她这样遭遇的有许多呢！”

　　罗三更借机道：“都是国民政府的过错呀！”
　　范老太太说：“要不是国民政府错到今天，我的三个儿子不会死在长沙战场上。”
　　罗三更说，现在好了，毛主席就要解放海南了。
　　范老太太泪水盈满眼眶，说，听说了，海口都解放了，三亚也解放了，藏在五指山上的国军也没希望了。我看呀，你们快投降解放军吧。
　　罗三更笑笑说，投降很容易呀，脱下身上这套国军衣服就是了。
　　罗三更翘着二郎腿，在倾听范老太太的倾诉，内心却很平静。他企图转移范老太太的痛苦，说：“其实，妇人能嫁的人很多，看重我们的头也算有眼光哩。”
　　日期：2011-03-21　08:11:30

　　范老太太急忙说：“妇人是个好人呀，你们别抛下她呀！”
　　罗三更笑了：“我们有纪律，不准随便找当地的女人结婚呀。”
　　范老太太说：“怕什么纪律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罗三更说：“她家还有什么人呢？”
　　范老太太说：“就她一个人，很孤单呢。”
　　罗三更想，不宜和她这样交谈下去，即使说下去也找不到有用的情报，如果说错了话就更难堪的，何况她是那女人的介绍人，目的是把妇人推给连长呢。
　　罗三更说：“我要睡了，你也睡吧。”
　　范老太太叹口气说：“睡不好呀，你们先睡吧。”
　　范老太太走了。

　　符琼树对罗三更说：“你没有被感化吧。”
　　罗三更说：“我说什么你们都听到了，有啥能感化我的呢！”
　　有个战士说：“你们两个都说海南话，我听不懂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罗三更把刚才与妇人的对话用普通话又说了一遍。大家都听得有滋有味。
　　范老太太的话尽是数落自己的苦难历程，但她除此之外又能说些什么呢？

　　越向五指山走，越冷，特别是夜里，天气冷得让人缩手缩肩，全身好像粘上了霜似的，一点儿也不舒服。
　　村子格外的静。村外没人喊也没杂乱的脚步声，远方的炮声也听不到了。他们睡在床上，实际上是睡在铺了干稻草的地面上，静听着屋外的动静。
　　符琼树说，大家睡吧，明天又要往山里走了。
　　常守田说，我睡不了呢，天气这么冷，我在想，我父亲的病不知好了没呢？
　　刘冬说，胃病容易好，你别担心吧。

　　常守田的父亲得的胃十二指肠溃疡。渡海战斗打响前，他曾给母亲寄去了连长给他找的胃病，这些胃药实际上是中药，也就是胡椒根。用胡椒根熬水喝能治胃病。因此，胡椒根寄出去以后常守田总是惦着自己的父亲。其实，他父亲的病早就好了，为了让儿子上战场前回去见上一面，父亲谎称胃病严重复发。但常守田没有因为父亲的病分心，更没有请假回去，一心一意投入了战备训练。

　　符琼树说，远离家乡，面对死亡，思念亲人的心情很正常。但大家都要压制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心理状态，以利于未来的作战行军。
　　刘冬说，要大家不想念亲人是很难做到的。我想未婚妻就越来越强烈了。有人说让女人远离战争，狗屁，男人上了战场，女人能远离吗？
　　柳北望说，妈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何太顺说，战争让女人走开，我们男人打仗为什么，不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女人嘛？
　　石龙说，没有女人就没有战争，好像是蒋介石说的。
　　何太顺说，大家别说虚的，说点实的吧。

　　常守田说，妈的，你就喜欢单干，想当英雄了吧。
　　罗三更说，战场千变万化，你不能总跟着我，总得单独干出大事情来。
　　常守田气鼓鼓地说，跟着你永远也干不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何太顺说，你们别吵了，听听刘冬吹牛吧。
　　刘冬说，我未婚妻送我上前线时哭了，在信上也哭了。她在我的心目中是最漂亮最温柔的，她说可以为我生两个儿子，我说生两男两女也不错。未婚妻说，儿子的兵役期你都替他服完了，将来我们的儿子应该当医生当律师。你们想想，女人的心有多细呀，考虑得比男人还周到呢。
　　柳北望说，刘冬你牛皮也不会吹，你是怎么知道她在信上哭呢，我看你是自作多情吧。
　　何太顺说，你没说真话呢，你坦白和未婚妻睡过没有？
　　石龙说，对呀，你这家伙有没有未敲钟就进饭堂呀。

　　何太顺说，我看刘冬呀，准是没敲钟就进饭堂了。
　　刘冬说，我承认和她只睡过一晚，只一晚上。
　　何太顺紧追道，什么滋味？
　　刘冬说，很舒服，总的很舒服。
　　柳北望咽口水说，你说具体点好吗？
　　刘冬说，好在哪我说不准，总的感觉是：有女人真好，有家真好！
　　大家都遗憾刘冬没把具体过程说明明白白。
　　苏小兵突然插话说，我可能享受不到女人的乐趣了。
　　大伙儿都沉默了，只有屋外的山风吹得呜呜响。

　　日期：2011-03-22　07:40:36
　　24
　　今天是三姨太的三十六岁生日。
　　凌晨五点一到，玉花就把所有的丫环叫醒，给她们一一分派了任务。玉花和丫环平时除了打扫卫生，端水端尿，就是跟随在李口福和三姨太身边听候各种差遣。今天她们的任务加重了，这就是招待从山下来的客人。这种事看起来好似相当轻松，其实是很累的活儿。客人吃喝拉撒都得照顾到，而丫环就这十多个人，真是不累死人就累垮人。如果玉花不干，三姨太今天生日的场面又由谁来支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