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权力——一个记者的暗访生涯》
第23节作者:
辰光2012 日期:2010-08-17 10:32:16
“你有证据吗?”江天养开着车,侧过脸来盯着张玉林,多年从业的经验告诉他,对于向他反映情况的当事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得打个问号。
曾经有过一次,一伙失去土地的农民找到江天养的报社,告诉他自己的补偿款被政府给挪用。而当江天养找到那个地方的政府主管部门时,政府领导却一脸无奈地拿出有那些村民签字和朱红手印的领款单。原来,就是那些村民对于补偿金额不满意,所以才到处找媒体反映。那位领导告诉江天养,他已经是第六批被忽悠去的记者了。
“有!”张玉林没有丝毫犹豫,“乡里有一个干部就住在我弟弟家隔壁,他从单位复印出来开发商和乡镇签订的补偿方案,那上面有真实的数额,我弟弟就是因为看到这个材料才和来拆迁的人打起来的。”
三个多月前,动迁令上的最后期限到期。恰好就在那段日子里,外省发生了一名动迁户自焚死亡的惨剧,该事件的发生也促使多名专家学者建议国家修改拆迁条例,就在国务院开始进行调研时,一些基层的政府和开发商也加快了拆迁的进度,其目的就是要和国家即将出台的新拆迁条例抢时间。
当这些连宏观带微观的政策变化和专业术语从张玉林这样一个几乎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的人嘴里说出来时,江天养丝毫没有感觉到惊奇。他知道,为了保护自己能够栖身的房产,已经有越来越多原本近似于法盲的人被逼成了法律专家。
日期:2010-08-19 09:38:31
张玉林想把抽剩下的烟头放在鞋底上拧灭,江天养打开了车窗,示意他把烟头直接丢出车外。
张玉林不好意思地讪笑一下,又接着开始回忆:“那天拆迁办动真格的了,开来了四台铲车,还有上百个穿着迷彩服头上戴着钢盔的人。”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低沉,“我弟弟和动迁户里身强力壮的几个人站在第一排,不让铲车靠近,结果那些穿迷彩服的就动手打他们。混乱中也不知道谁打的,一个穿迷彩服的鼻子出血了,随后丨警丨察就来了……”
连同张金林在内的十几个动迁户被带到了派出所,就在他们被带走后,一整片的棚户区在铲车的轰鸣中成为了废墟。
当天晚上,其他十几个动手打架的当地人被家人保了回来,而由于张金林是后搬到这里的,加上张玉林手中一时拿不出钱来给那名被打伤的拆迁人员看病,所以张金林被关进了看守所。
几天后,张玉林拿着东拼西凑来的两千块钱到派出所给弟弟办理取保手续时,派出所的人才告诉他,张金林已经因扰乱公共秩序和轻微伤害被刑事拘留了。
在简单清理了弟弟被推倒的房子里的物品后,张玉林开始了艰难的诉讼之旅。他先是找了一名法律工作者,向当地的公丨安丨局提出了诉讼,要求公丨安丨局立即释放他的弟弟。但是当地法院一听说是因为和拆迁的人打架被拘留的,压根就不给他立案。而那名法律工作者却不管这些,收到手里的两千元代理费一分钱也没退给张玉林。
随后,张玉林又代表弟弟向法院提起诉讼,控告开发商和动迁办野蛮拆迁。这次法院干脆拿出了区里的一份文件,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由于动迁案件所涉及的问题众多,所以法院不得受理该类案件”。
就在此期间,不断有人给张玉林送信,给了他一个银行卡号和一个叫张大力的户名,让他去给他弟弟存一些钱,好让他弟弟在看守所里少遭一些罪,但是张玉林一时拿不出什么钱来,只能去看守所给存了一百块钱进去。
就在张玉林为弟弟的案件继续奔波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多月前,他接到了弟弟在看守所里死亡的噩耗。
“那天是派出所的和街道的人来送的信儿,我一听说当时就昏死过去。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老实、本分,连女人是个啥味儿都还不知道呢,就这么去了!”说到这里,张玉林的眼泪落了下来。
日期:2010-08-20 11:43:22
就在张玉林为弟弟的案件继续奔波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多月前,他接到了弟弟在看守所里死亡的噩耗。
“那天是派出所的和街道的人来送的信儿,我一听说当时就昏死过去。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老实、本分,连女人是个啥味儿都还不知道呢,就这么去了!”说到这里,张玉林的眼泪落了下来。
江天养把储物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盒纸巾递给张玉林。张玉林伸手想拿,一看雪白的纸巾和自己那满是鼻涕和眼泪的手,不好意思地把手收了回去。
为了弄明白弟弟的死因,张玉林开始奔波于看守所、检察院和公丨安丨局之间,但是任他到处哭诉,哪怕是给人下跪,始终没有人告诉他张金林真正的死亡原因。所有部门都几乎是统一了口径一样地告诉他:“急性心脏病发作死的!”
说到这里,张玉林近似于哀求一样地看着江天养说:“我敢对着太阳起誓,我弟弟绝对没有任何的毛病,他的身体壮得跟牛似的!”
“那就有人也敢对着太阳起誓,你弟弟绝对是死于心脏病!”江天养始终盯着前面的道路,“你说你弟弟不是心脏病死的,你有证据吗?你不一定有,但是人家可有,人家可以编造出一百份你弟弟有病的病历,毕竟你弟弟的尸体还在人家手里。”
江天养平日里什么书都看,甚至还看过一些关于中医的书籍。在中医的一些诊疗手段中,有一种方法就是先叫病人彻底的绝望,然后病人就会对医生的治疗言听计从,等于是把自己的生死完全托付给医生。
对于眼前的张玉林,江天养也想用这种方法,先是让张玉林彻底绝望,他才好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调查下去。否则,张玉林如果没有证据来佐证他的说法,那么江天养的这次H市之行恐怕就会无功而返。但是张玉林似乎并没有按照江天养的设计变得颓废下来,他使劲儿往衣服里面翻着,艰难地从最里侧的贴身内衣里拿出一个手机来,摆弄了半天后调出一张图片,递到江天养的面前说:“看了这个后,你还相信我弟弟是心脏病死的吗?”
手机里的图案是一具光着身子的尸体,整个尸体呈现出紫褐色,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布尸体的全身。在尸体一边,两名穿着白大褂的人正打开一个纸箱子,整个画面由于相素质量太低的缘故显得比较粗糙,颗粒也显得很大。
日期:2010-08-20 15:06:32
江天养接过手机,边开车边仔细地看着。良久之后他把手机还给了张玉林,问道:“照片上是你弟弟吗?”
“是的!”
“照片里的箱子是什么?”
“纸棺材,那两个穿白大褂的是收尸的。”
“你从哪里得到这张照片的?”
“我们原来村子里的一个邻居,地被占了后就通过关系到看守所里给人做饭打杂。这是他看到的我弟弟的尸体,就用他随身的手机拍摄的。”
“去哪里能找到你这个老邻居?”
“他已经被看守所给辞了,现在在哪儿我不清楚,不过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他好像就住在距离看守所不远的一个村子里。”
“那咱们就去找他,不过他为什么被辞了?”
“我这张照片是从他的手机里转过来的,我拿着这张照片到处告状,结果他们就知道了我手里有我弟弟尸体的照片,一追查就查到了,就把他辞了。”
“怎么能查到他呢?”
张玉林把手机再次递到了江天养的面前,这次江天养才看清,原来照片发送来源所显示的是一个手机的号码。
“你还会用彩信?”
“我哪里会?我是听我那个老邻居说完,又在他手机里看到照片后,才狠心买了个可以接收彩信的手机。”张玉林把手机里的照片发送到江天养的手机里之后,又把那个银行卡号也给了他,随后把手机小心翼翼地包好,重新放回到自己贴身内衣里。
“你是怎么找到你那个老邻居的?”
“我去看守所问我弟弟的死因,结果连门都进不去,我就在看守所门口扯出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个大大的冤字,我就跪在那里,跪了整整两天。”张玉林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直到第二天天黑后,看守所的人都下了班,我那个老邻居才敢偷偷地走到我跟前,给我看了那张照片。他说收尸时他就在旁边,认出是我的弟弟,就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那他知道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吗?谁给打成这样的?”
“他说他只能在看守所的外围活动,监舍他进不去,所以太具体的不知道。但是他告诉我,我弟弟死后,尸体是第二天抬到看守所外面的仓库里收殓的,还去了不少丨警丨察和当官的。他是被叫去帮着搬尸体来着,搬的时候才认出来是我弟弟。看守所里的人眼瞅着我弟弟满身的伤,却还非说是急性心脏病死的。他就让我出去上告,这天底下还是有说理的地方的。”
“对!这天底下还是有说理的地方的!”江天养点了点头,加了一脚油,提起了车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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