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劈中树顶
我眼疾手快,将镐头柄塞入他嘴中。只听得“喀嚓”一声,牙齿与木屑一起飞了出来。
有血水吐到了我的脸上。
我的脸一阵麻痹,手一松,镐头被许迈夺了去。
眼见得镐头的尖锐即将契入我的皮肉之中,我慌忙大声叫道:“许迈,你妈的就是一个大笨蛋!”
许迈被我骂得一怔,手也停在了空中。
“许迈,你知道吗,这个屋子里住的不只有你我两个人,还有第三者。她留在这里的意义,就是要害死你跟我。如果你动手杀死了我,你就中了她的计了。”
许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但稍纵即逝,随后恢复了凶狠的模样,“你说,她在哪里,你带我去找她。”
我用力地将他从我身上顶落下去,以手抚住胸口,让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息了点,又大口地吸了口气,然后说:“来吧,你跟我一起来。”
许迈拎着镐头,跟在我身后,一起走进卫生间。
我指着屋顶,没好气地说:“喏,她在那里,你自己看吧。”
许迈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怒气冲冲地揪住我的衣襟,“你说的第三者,就是这个?”
我这才注意到,卫生间的顶上,之前的那一张脸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的水迹,仍在“滴答滴答”地向下滴水。
我结结巴巴地道:“不可能的啊,我之前明明看见有一张女人的脸长在上面的,我就是被她给吓坏了,才跑去敲你的门,想让你过来看一下,谁知道你没有回应,我担心你是不是遇害了,就进屋看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了一事,心头被恐惧无情地浇透,“你说的那个‘她’,不会就是这个女人吧……”
仿佛被一片斜雨打过,氤氲笼罩上了许迈的脸庞。他喃喃道:“会是她吗?她真的来了吗?可是又怎么会这样子呢?”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空气凄楚地一笑,“我明白了,你是喜欢这个老男人吧,所以你在门口放了一对的纸男女,要我烧给你。我明白了……”
老男人?**的才是老男人,你全家都是老男人。我正年华青青,怎么就变成了老男人了呢?
许迈缓缓地将镐头逼近我的脑袋,道:“那你去陪伴她吧。”
我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将我与“她”,想成了那一对纸男女,决意将我“烧化”。
那我只有死后,才可以与她相陪伴,那就意味着,她已经先我之前而丧役。
难怪许迈口口声声地说我对“她”下毒手……
可是,刚刚真的在卧室里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吗?为什么我毫无知觉,甚至连“她”的存在都始终不知?
我不寒而栗。
寒且栗的是许迈。他突然打了一个猛烈的喷嚏。受肺部急剧收缩的影响,他的手不由地一抖,镐头从我的身边挥过。
趁着他受寒冷袭击的瞬间,我一个闪身,从他的身边溜走,反手将卫生间的门关上,再紧紧地将把手攥住,企图将死亡与我隔离开。
埋藏在许迈心底的死火山爆发了,热浪滔天,摧枯拉朽。
我和卫生间的门便是那一个“朽”,轻易地被他拉开了。攥在我手里的,只有一个断裂的门把手。我所能依靠的,是被撞到扭曲的鞋架。
同样扭曲的,还有我的脸庞。因为疼痛。
我的力量不能施与许迈时,便只能反加于自己身上,所以我狠狠地摔倒,砸到了鞋架——当然了,鞋架也重重地报复了我的腰。
于是一时间,我的腰部以下的肢体,全都丧失了力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迈狰狞的面孔,步步靠近。
原来死神不是用镰刀收割生命的,而是用镐头将生命之树连根拔起。
当命运不可抵挡之时,我能做的就是认命。所以我闭上双眼,任其宰割。
然而,让我活下去,却是天意。
苍天救了我。
就在镐头距离我的头颅仅有1厘米的时候,一声霹雳响起。
冬雷震震!
雷电交加!
雷电就从窗前掠过。巨大的火球,像一只巨眼一样,恶狠狠地看了屋里一眼。
我相信,那一眼是对着许迈的。
雷电击中了香樟树的一边。一股烧焦味被风鼓荡了进来,跟着是一声“哗啦”巨响,将近1/3的树冠剥落了下来,就像战场上战士被砍断的手臂,在空中挥出最后的一丝力量。我听到了树枝砸碎玻璃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惊呼声。
掉落的香樟树枝应该是砸到了朱晴家的玻璃。
香樟树枝还砸在了许迈的脑袋上。我听到他哀嚎了一声,扔掉镐头,扑向了窗户,望着窗外的香樟树,身体如被风吹雨打的香樟树叶一般,抖个不停。
我相信,这个响雷是冲着香樟树、冲着凶灵而来。也许在刚才一刻,凶灵已被消灭。
或许许迈的身体里,亦埋藏了一个凶灵,被刚才的那个霹雳,震得魂飞魄散。
我扶着腰,艰难地站了起来。被镐头冲击得四分五裂的灵魂,亦渐渐复原。
受惊雷震吓的,除了许迈,似乎还有一只硕鼠。
它慌不择路地从卧室里冲了出来,甚至撞到了徐迈的脚。
老鼠的身上,应该是带着凶疫。
我看到许迈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双目圆睁,嘴角淌血,尖锐地怒嚎了一声,随后疯狂地开始追逐起老鼠。
人捉老鼠的游戏可以这般惨烈。
沙发被掀翻了,冰箱被移位了,茶几上的水杯、纸巾筒等全部都被当做了武器,射向老鼠。
惊惶逃窜的老鼠,最终还是难于逃脱许迈的魔爪。
我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许迈死死地攥住老鼠,目露凶光,猛然张开嘴,一口咬住了老鼠的脑袋,硬生生地将它扯了下来,含毛茹血地在嘴里大嚼了起来——如此他还不解恨,将老鼠的残尸在地上又摔又踩,直至其变成了一堆肉泥。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了起来,弯下腰,拼命地干呕起来。
可以想象,刚才我若死在他的手上,老鼠的下场,就是我的命运。
我不知,许迈为何要将怒气从我的身上迁移到了老鼠的头上。
许迈自己作了解释。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对不起,我刚才错怪了你,请原谅。”说完,深深地一鞠躬。
我吐得没有力气来接受他的道歉,我只能支撑起我的左手,虚弱地在空中挥了两下。
如果我手里握有一根旗杆的话,我不知道这个动作,到底是算作挥白旗投降呢,还是摇旗呐喊胜利。
一场风波就此结束,留下客厅一室的狼籍,以及窗外的烧焦气味。
白骨裎露树底
雨继续地下,如同一名怨妇,泪水永无止境。
我重新爬回了床,精疲力尽地躺在了床上,腰椎疼痛若折。
也许我真的老了,不似我想象中的年轻,所以我才打不过许迈这个真正的老男人。
更加苍老的,是我的思维。它就像一座栉风沐雨了数十年的老钟,内部零件锈迹斑斑,无论怎么努力,都始终再走不动一秒。
许迈为何要深夜在香樟树下挖掘呢?他为何要说我对“她”下了毒手呢,如何又最终认定我不是凶手,真凶乃是一只老鼠呢?惊雷劈中了香樟树,仅是一个偶然呢,还是真的存有天意?
所有的问题,我沉钝的思绪,都解不开半丝半毫。
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是,我之前在卧室里听到的“吱吱”声,很有可能就是老鼠制造出来的。可是它当时在对谁“下毒手”呢?如果“她”是一个人的话,怎么可能会对抗不过一只老鼠呢?可如果“她”不是人,许迈又怎么可能从那对纸人引申开“你喜欢这个老男人”呢?
思绪只会越想越乱,就像一个紧箍咒,所有的疑问都是唐僧所念的咒语,让头越发地痛了起来。
于是我只能抛开所有的一切,让自己艰难地一路跋涉,潜行抵达到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也许是因为腰椎疼痛,于是分外地感觉到了床与棉被的绵软;也许是因为梦里可以贪欢,不必面对阴暗的现实世界,总之,我一直沉溺于睡梦之中不愿醒。
但总有一种声音,如同一只虫子,与我的梦境一起长途跋涉,对着我的耳边窃窃私语。最终,这只虫子召集来了它的大量同伴。它们一起聚集在我的耳边,将低低私语汇成了鼎沸的人声。
我醒了过来,掏了掏耳朵。私语的虫子掉了一床,然后飞快地爬至地上,一直爬到了窗台,掉了下去。
我分辨清了,那些鼎沸的人声来自窗外,香樟树下。
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像是有人躲在后面,招呼着我快来快来。
我顺从地走到窗前,撩起窗帘,往下望去。
天依然阴沉得厉害,于是看起来也就分外地低,仿佛人稍微抬头,就会撞破它,又流出涕泪来。
有一群人,天破了头他们都无所谓,他们只管打破头地聚集在香樟树下,竭力地伸长了脖子围观着。
他们目光的焦点,被两名蹲在地上的法医遮住了。
我第一直觉是与许迈昨晚的挖掘有关,顿时好奇心起,匆匆地洗漱了一下,急急忙忙地奔下了楼。
于是我也变成了围观者之一,与他们一样,伸长了脖子,将目光投进法医的动向里。
我看到了一个深坑,应是许迈昨晚挖出的,坑里,有几片碎裂的棺材板,还有一具白骨。
被雨水冲刷过的白骨,白得耀眼,照得我心神迷离。
朱晴不是说,当年建房时,挖到的是一具血尸,百年不腐吗,怎么数年间,所有的血肉全都消解了?
真的是因为棺材被打破,血气外泄的缘故吗?
念及此,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棺材板。
棺材板貌似是红木做的,十分厚实,历经百年地下沉睡,虽有破损,却并不严重。只是在数块棺材板的上边,都有明显的金属器具磕碰出来的裂痕,可能是当日挖掘机及昨晚许迈镐头所破坏。
最显眼的是,有一块显然是棺材盖的板上,霍然钉着九根浸过朱砂的透骨钉,呈九宫排列。若仔细观察的话,依稀可以看到板上还粘附这一层黑色的物质——也许是人皮腐烂之后的残余物吧。
无论多重的怨气,终究要风化于岁月的黄尘之中。
一个疑问从地穴中幽幽地升起,飘浮在我的面前:若如朱晴所言,死者当年为重犯,被知府大人处于剥皮、骑木驴二刑,死后葬于血地,剥下的皮反钉于棺材板上,令其永世不得超生。可是……知府大人既然对囚犯有着如此刻骨的仇恨,怎会为他准备上好的红木棺材呢?
毫无疑问,凶犯尸体百年不腐,应当是缘于棺木的密实;而小区建设之时,挖土机破坏了棺木的完整性,于是细菌、虫豸便爬入了尸体,将其当做食物分解掉了,剩下这么白骨一具。
将人凶残处决之后,又将其厚葬……知府大人的心思,真的令人难于揣摩。
一个念头冒起:难道凶犯死后埋于血地,有着其他特别的使命?
甚或,棺材里所埋之人,根本就不是凶犯,而是另有其人;剥皮也不是因为仇恨,而是为了助其完成使命,恰如古埃及在为死去的国王、法老制造木乃伊时,需要先用钩子从鼻孔插入脑袋,将脑浆捣烂,从口鼻处流出,再将他们的胃、肺、肝及肠等内脏(心脏除外)掏出,最后才开始进行脱水处理,化成干尸。于是破坏,就成了通往永生的第一步。
只是如今,血尸化成了白骨,是否也就意味着原先的布局已经被破坏了?抑或是,血尸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我皱起了眉头,陷入了一种空洞的情绪中。
很快有人就打破了这种空洞,“你是那个新搬来404的,对吧。昨天晚上你睡觉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我将脱缰的思绪拉扯了回来,定睛看去,却是之前在楼道里遇到的那名警官。
如果我和盘托出昨晚所见到的那一幕,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轻松解决掉了许迈呢?
只是,失去了许迈,我会不会也失去了制衡朱晴的一枚棋子呢?
我沉吟中。
警官以为我没有听清,于是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瞬间作出了决定,答道:“没有。昨晚雨下得很大,而且又打雷又闪电的,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警官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我的回答,点了点头,道:“看来这个人很老练,会懂得借助天气来掩盖自己的行为。对了,你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古怪的事?”
搬来之后,我就没有遇到什么正常的事!
但我暂时并不希望警方介入中来。我不信任他们的办事能力,否则楼里的居民就不会一户一户地接连搬走。
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古怪的,很正常啊,就是安静了点。”我突然想起一事,“能向你打听一事吗,我的前任……唔,就是那对小夫妻,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警官脸上的线条收紧着,“你楼上的,都跟你说了?”
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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