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26　14:58:56

　　第二卷：声色犬马，九江的前尘往事
　　第八章铁牛公司的哑巴
　　铁牛公司基本负责玻璃窑炉热工所有设备的安装，哑巴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的，每每看着哑巴在废旧的钢筋铁皮还有不锈钢管道材料之间穿梭并且大呼小叫的时候，我觉得哑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受各种条条框框的规矩制约的自由人。

　　看过一些现当代的小说、电影，里面也曾经塑造了很多这样有身体缺陷或是有精神疾病的艺术形象，不过哑巴是真实的。
　　我现在依然能记起他在空旷的厂房里振臂高呼的神态，他额头上皱起云一样的皱纹，喊声穿透沉闷的铁锤敲打钢铁容器器壁，以及焊花四溅的电焊机焊接熔化的声音，尖锐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从这个角度上看哑巴，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哑巴，因为他还能通过喉咙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节来抒发自己的感情。他并不像那些一言不发哑子一样可怜，他还是有着表达的欲望和途径的。只是他的感情过于晦涩难懂，经常被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所忽略不计罢了。
　　每当看见哑巴在那样险象环生的工地现场肆无忌惮地喊叫的时候，我就会追问自己内心，我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大喊大叫，尽情发泄了。

　　得到的答案是四年也许更久，那样疯狂的举动只有在自由奔放的大学生活里，并且和一群同样疯疯癫癫的人在下课或者考完试的操场上才有的举动，而一旦进入这个密不透风的成人世界里，自己反倒是慢慢变得拘谨、沉稳和低调起来了。
　　后来我们对于哑巴的讨论逐渐集中在诸如“哑巴是不是聋子”、“哑巴是不是傻子”之类的命题上，我和小平头经常与铁牛公司的技工陈刚华争论这样的问题。
　　哑巴有一个缺点，就是不太服从那些技工师傅们的指导，有时陈刚华叫他那个铁锤过来，他却拿来一个管子钳，有时叫他爬到管架上关闭一个阀门，他却关闭另外一个。
　　于是老陈就一口咬定哑巴同时也是聋子，这完全是一个一厢情愿的论断，但是哑巴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所以在铁牛公司内部的技工们眼里，哑巴是个又聋又哑的人。

　　有时候哑巴和技工师傅老陈在现场安装设备的时候，突然一时性起，哇啦哇啦地手舞足蹈起来。老陈就会黑下脸，狠狠地骂道：“叫叫叫，就知道瞎鸡巴叫。”
　　老陈转过头笑着跟我们说，尽管我知道他听不到我的话，但我还是要骂他几句，整天在这里瞎叫，太揪心了。哑巴还是很识趣地停止了叫唤，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老陈的骂声还是看到了老陈的黑脸。
日期：2011-01-26　15:00:25

　　在那些技工们叫哑巴干活他却会错意的时候，气急败坏的技工们就开始骂他是傻子。哑巴很明显也不是傻子，我有时会想到那个著名的疯子和呆子的故事：
　　【一个心理学教授到疯人院参观，了解疯子的生活状况。一天下来，觉得这些人疯疯癫癫，行为出其不意，可算大开眼界。
　　想不到准备回去时，发觉自己的车胎被人卸掉了一个。“一定是哪个疯子做的！”教授这样愤愤然地想道，动手拿备用胎准备装上。
　　然而事情严峻了，卸车胎的人竟然连螺丝也卸掉了。没有螺丝，有备用胎也装不上去啊！

　　教授束手无策。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一个疯子蹦蹦跳跳地过去了，嘴里唱着不知名的欢快歌曲，他发现了窘境中的教授，于是停下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教授原本懒得理他，但出于礼貌还是告诉了他。
　　疯子哈哈大笑说：“我有办法！”他从每个轮胎下面下了一个螺丝，这样就拿到三个螺丝将备用胎装了上去。
　　教授惊疑感谢之余，大为惊奇：“请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措施的？”
　　疯子嘻嘻哈哈地回答：“我是疯子，可我不是傻子啊。”】
　　但是哑巴终究因为有缺陷而沦为弱势群体，铁牛公司安装队里面的十来个技工师傅们都可以对他发号施令，哑巴同时也是干着那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比如刷油漆，比如用磨光机打磨焊缝上留下来的焊渣。
　　哑巴干活还是很细心的，有时候发现某个阀门装反了还会叽里咕噜地找那些技工们去理论。那些技工们很忙无暇顾及的时候，哑巴就会亲自过来找我们，他会拉着我的手臂，一直到了那些组装设备的跟前，停下来，用手势费力地跟我解释着。
　　我基本上能够听懂他的意思，有时候他是杞人忧天了，毕竟有些东西装反了也能用的。但是有些时候，哑巴的发现还是有价值的。当然无论他是否有价值，我还是感叹哑巴的细心，也许对于一个失去言语功能的人来说，有着比我们更为细致的观察力。
日期：2011-01-26　15:08:07

　　哑巴每每干完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做在旁边抽烟歇息一会，以此来奖励自己。我有时就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如枯树皮一样的手，指头因为长期吸烟变得干枯而瘦弱。
　　哑巴唯一和我们交流的语言就是笑，那种笑也不是讨好的笑，也许在哑巴的意识范畴里面没有讨好这个概念。他有时笑到一半的时候又会哼哼几句，就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所以那种笑容里会显出一丝嘲讽或是不屑的内容。
　　在工地上监工的日子大多是很无聊的，我常常在观看铁牛公司那帮工人们干活之余跑到旁边和哑巴坐在一起，除了偶有的眼神交流之外，我们能并排坐着坐一个小时之久。
　　哑巴有时觉得穷极无聊了，就会重新展开他的笑容，笑到一半的时候，又开始哼哼，那种既像笑又像哭的感觉让我忍俊不禁，我觉得哑巴是一个天生的好演员。他有时还会做鬼脸，特意弄出很夸张的表情，那样他的脸真的就像是一个蹙缩的核桃了。
　　他的这副表情让我想起一个新的问题，就是哑巴的年龄，我估计他是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哑巴到底多大了呢？这恐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问题，当然要问哑巴的父母，可是他们还健在吗？或者他们是否在他出生了不久，就狠心的将他抛弃了呢？
　　不过在哑巴的脸上根本读不出这样的悲惨经历，在某种意义上，哑巴还是无忧无虑的，这让我想起《本杰明巴顿奇事》里面那个返老还童的小老头。
日期：2011-01-26　15:21:36

　　我对哑巴的印象基本上停留在那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上，那套深蓝色的工作服很像我们的厂服，上面沾满了油漆以及被高温焊渣灼烧留下来的孔洞。
　　哑巴身材矮小，估计1米6的样子，于是膝盖侧边的那个大口袋就滑落到小腿肚的位置。那是一件极其不合身的工作服，哑巴上班时穿着，下班时也穿着。工作间隙的时候，他会从小腿肚之侧的那个口袋里掏出脏兮兮的烟和打火机。
　　哑巴也是很任性的，从来不给我分烟，我有一次试着向他讨一根，结果他都拒绝给。就在竹林镇上，铁牛公司的包工头给他们所有的员工租了一间房子，哑巴和他们睡在通铺里。
　　工友们说，哑巴平时用钱是很省的，连新衣服也不买（他成天穿着那身工作服），只要喂饱自己一日三餐即可。安装队是包吃包住的，于是哑巴的工资一分不少地躺在他的工资卡里。
　　后来，我和小平头为了节省，同时也为了结束四处流窜到各个包工头安装队那里蹭饭吃的历史，我们就固定到铁牛公司的出租房里（他们还专门请了一个中年妇女烧饭）搭在他们那里吃，反正各个安装队中，铁牛公司承建我们窑炉部的项目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