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说，不过没带出来。
　　他说，这没关系，先在听闽南话和说闽南话问题不大了吧。
　　我说，还好了，有些俗语还不是很懂就是。
　　他就笑了，说，小孩子能懂得多少俗话，没事的。
　　他说完看了看周校长，周校长微笑着点头，也亲切地看着我，于是陈玉山继续说，是这样的，今年呢，学校这边学生又有增加，老师不够啊，我们了解清楚了，你给低年级的孩子代个课应该是可以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啊？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是这时候听到正式的邀请，还是有些激动，不过看看林玉川，我还是按捺激动，说，就怕教不好。
　　周国士说话了，只要你肯来，没有什么做不好的。也就是备课多用点功夫，我会让陈教导带带你。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到了学校，就是算公家的人，做公家的事，做事情可要认真，不能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扔下担子，这样可是误人子弟的。

　　我想他们肯定也听说了我逃跑的事情，便红了脸，说，校长，这个我晓得的。
　　林玉川及时插话，他说，翠竹，学校是文明的地方，爸爸是个土农民，拿五尺的，校长和教导都是文化人，拿五寸的。你要跟他们多多学校，虚心接受教育，努力提高进步。来，敬两位领导一杯。
　　就敬了。
　　陈玉山有些得意地说，翠竹，你不要小看这个代课，以后有条件先转个民办，再考个公立老师，到时候就是铁饭碗了。所以，你可要好好干。
　　这话说得我怦然心动。

　　但是周校长已经捅了捅陈玉山，说，老陈，你要多多费心带带她，争取让她早日挑起重担。
　　陈玉山的话题没被接下去，脸色有点尴尬，咳嗽了一下，说，我会的。翠竹是个聪明的人，一定可以学好。
　　后面又谈了谈工资的事情，说定一个月是三十六块。
　　这些，我反正不会，也不能有什么意见的。

　　他们走后，林玉川才告诉我，代课老师的工资，学校会出三分之一，村里要出三分之二。去年每个月才三十块，今年，他争取了一下，发到三十六。但学校依然是只出十块钱一个月的。多的这些，都是村里支付。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我也不想懂，至少现在还不想懂。
　　我只想，可以有个安心一点事情做，可以让日子有点盼头。
日期：2010-12-19　12:54:36

　　25
　　九月一日到了。
　　一早，天刚放亮，我就起来，挑了水桶去水井挑水。到最后一趟的时候，我特意带上脸盆和毛巾，梳子，在井边用清凉的井水，细细地将自己的脸，手脚洗了一遍，又将木梳子蘸了水，认真地将头发梳整齐，再重新编了两个麻花辫，分别垂着。对着脸盆里面的水照照，也觉得自己分外的清爽了。
　　回到家，林妈妈已经起来做饭，我要帮忙，她说，不用了，你今天第一天去学校做公家事，去看看，穿身好的。

　　所谓穿身好的，也已经准备了，上衣有两件，都是衬衣，一件事红黑碎花素色的，一件是纯白的，精致的圆领子，小小的圆扣子，尼龙料子，爽滑而不轻飘，是颇合我的意思的。这是让裁缝特意给做的。按林妈妈和秋娥的意思，要做色彩较浓艳一些的，看着喜气。可是我只中意这种颜色。平淡而雅致，让我依然可以重温不久之前的校园气息，我记得我的女老师们，她们也刚才大学毕业，便是这样的打扮，朴实中带一点洋气，毕竟，在乡下，这样的穿着是极少人才有。只是当时是学生，现在要做的是老师了。

　　裤子是深蓝色的，也有一条暗红色的，样式都很简单。但裤线修长，衬着我的双腿挺拔修直。
　　脚上穿的是白色的布鞋，赴墟的时候买的，卖鞋子的人说，这叫田径鞋。盒子上写的，果然是叫田径鞋。
　　我在屋内换衣服，对着镜子，我看到这半年来的劳动，让我的皮肤略微变黑了些，却显得更加健康抢庄，双腿修长紧绷，肚子上毫无赘肉，胸部比去年更加挺拔成熟。我用小背心罩住它们，它们抗议着要出来。我便将衬衫也套上去，它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里头了。
　　原来，我是这么美丽的。我心里有一种感动。不管怎样，新生活要开始了。
日期：2010-12-19　13:00:52

　　26
　　我穿着衣服出来，这时候大家都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洗漱。他们见了我，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林玉川看了，若有所思，但没有说什么。
　　林秋娥则跑过来，拉着我的手端详，说，嫂子，今天好漂亮。我都想做你的学生了呢。
　　林妈妈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也没说什么。
　　吃完饭后，林玉川说，你自己去，什么事，听着领导的话。
　　林妈妈小声地说了一句，洋气是洋气，会不会太素了一点。
　　我穿的是白衬衣，蓝裤子和白鞋子。扎辫子的是黑色的带子。
　　我听了，迟疑了一下，回身到房间换了一条明亮蓝色的带子扎头发。轻盈地扎成两只舞蹈的蝴蝶。
　　她点了点头。

　　我就和大家告别，迎着朝阳，步上田埂，走向学校。
日期：2010-12-19　13:06:18

　　27
　　我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里头，激动喜悦，紧张忐忑，是对这份工作的向往和几分不自信；伤感苦涩，则是想起了一起来到这里的五个女孩，阴阳两隔不说，另两个也已然做了家庭主妇，而我，反而是真的成了“工作”的人。同样是最初向往的工作，这份工作，似乎比原来的“茶场工作”更加好。至少是和文化沾边的。
　　然而，中间丧失的是什么？贞洁？自由？还有，对人生的希望？
　　我不敢多想，尽力将这些负面情绪排除出去。
　　我应该，也可以用微笑走上讲台的。我告诉自己。
日期：2010-12-19　13:12:23

　　28

　　路上，三三两两，开始有背着书包的小孩子往学校走去。也有大人，拉着甚至抱着看起来还那么小的小孩子，也向学校走去，他们是新生吧？
　　这时候，太阳光并不热烈，柔和地照耀着大地，田园里的一切都仿佛刚刚苏醒过来，地瓜叶子，菜叶子，稻子，似乎正在太阳下伸着懒腰，路边的小草上沾满了露珠，一颗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的鞋子已经被它们悄悄打湿了。
　　空气清鲜，鸟儿欢唱，人儿精神。
　　这美好的，生机勃勃的，充满全新气息的一天，正在拉开帷幕。
　　孩子们有的绕远处的桥行走，有的则从各个方向，慢慢汇聚到溪边的溪柱这里，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渡口。
　　也许是我的白衣太过炫目，我看见各个方向的孩子们都会把头朝我看过来，然后又转过去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但内心其实是激动，所以脚步依然坚定向前。
　　我也靠近溪边了，准备下了台阶踏上溪柱。我的身前身后，各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他们看样子应该是高年级的吧。
　　溪柱上有人正在通过，男的女的，都有。

　　也有已经到了对岸，正在上台阶的，却也不时回头张望。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打招呼，只觉得他们看我的眼光有些好奇，有些，同样的紧张。
　　忽然，对岸一个男生顽皮的叫声叫了起来：“候鸟咧，候鸟咧！”
　　他的手指指着我。
　　所有的人，一下子停止下来，目光全部集中到我这边。

　　近处的，就带着促狭的笑意看着我，稍远的，也跟着起哄：“候鸟咧，候鸟咧！”
　　我慌乱起来：失德哦。这就是我的教师生涯的开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