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生物》
第2节

作者: 巴山李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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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中专没落后,农村孩子彻底失去了一条端铁饭碗的捷径,而县高中更没人上得了了。先前大家觉得是风水出了问题,学校门口横着一座老大的土包。“这是挡了文曲星下凡的道儿了。”村里读了几句天地玄黄的王天棒的爷爷王二先生,常常大声哇气地说:“土包土包,尽出脓包!”然而,如此这般冷嘲热讽到“填了沟壑”,也没人理他的茬。“肚子都混不饱,还学他娘的字墨人!当初,臭老九可饿死的不少!”老村长周大头听得不耐烦就回击。

  及至李老栓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炸包,而且拓宽了学校大门,还集体贴补了教师的伙食。不料几年过去了,村小的教学质量还是在全乡垫底,大家不由得怪罪钱没使用到钢刃上。李老栓笑而不语,他把希望寄托在儿子李牧童身上,“这小子特聪明!抓周就抓一只笔!”
  他花大力气整饬学校,存了这么一点私心,儿子读书了,他要搞个大手笔,给这穷乡僻壤添上一笔变化,以助儿子一臂之力,将来万一飞黄腾达,到那时儿孙们说起家族的翻天覆地,那可是他这个祖宗奠定了扭转乾坤的基础。
  孰料“鱼大了坛子小”,这娃儿才去读了两年初中,就老想着要从少年游,将来衣锦还乡的美事。李老栓把道理掰开揉碎地讲,李牧童说,“爹,你说我不上心学习,你对当官那么上心,从小组长到社长再到村长搞了二十几年,咋被整下了课?这我以后,在村里捞个民办教师都不可能。你说我读了书,又考不上城里的中学,那就铁定上不了大学,那我干啥子?再说我们已经把初三的课本提前教完了,不去多花一年的学杂费,不亏啦。”他说得头头是道,他爹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扶不上墙的烂稀泥!”李牧童一边给他爹捶背一边诵出了他写的一首顺口溜:“我本池中鱼,不甘平庸死;也跳龙门去,哪怕化齑粉……”李老栓眼里燃起一丝星亮:“成蛇你钻草,成龙你上天!”

  爹,你就看我的了!
  李老栓只好卖一点余威和交情,请了爆发户王天棒来提携儿子。然而,一看见王天棒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自吹自擂的张狂劲,李牧童就用他长年累月在书柜下偷看杂书,学来的相术认定这小子不过尔尔,“彼可取而代也!”转身对爹言了,爹说他,“轻狂!”
  日期:2012-04-09 16:06:54
  李牧童的遥思遐想是被一阵女人尖声的谈话惊岔了的。不知何时,他对面已经坐了两个穿戴夸张的妇人,面孔涂得雪白,彷佛一皱眉,粉子就会嚓嚓往地上掉。在她们浓烈刺鼻的香水味中,李牧童的脑袋彻底醒过了神。
  见李牧童睁开眼,左边那个门牙有些突出的,住了口,忽然就脱掉她的长靴子,把脚伸到了他的裤裆下,笑着说:“小兄弟,我搁一下哦!”李牧童火烧了半边脸,不知说啥才好。求救似地偷看了一下王天棒,他正发出一串母猪奶小崽子似的快活的呼噜声。

  右边那个圆脸,戴着小丸子式的圆帽,挂着两个钥匙圈似的明晃晃的耳环,滚圆的肚子上贴着一张无袖短衫,肚腩肉挤压下的大肚脐横阔似一张鱼嘴。她瞥了一眼门牙的靴子,带着十二分不信的口吻,“是牛皮的么?!”
  这句话挑起了大门牙的兴趣,“正宗货!前几天花三百圆买的!”圆脸似乎觉得这一比败了下风,自言自语地说:“我家里不卖这些东西,所以不太熟悉。我家主要是卖安而乐,开的是安而乐专卖店。”
  大门牙立即露出羡慕的表情说:“当店老板,那得要不少钱吧!”圆脸得意地说:“不多,就十来万!”大门牙立即像针刺了的气球,瘪在坐位上,那双臭脚也从李牧童的胯下缩回了不少。圆脸似乎不屑与她说话了。转过来,与李牧童有一茬没一茬攀谈。
  李牧童好奇地问:“大姐,你家卖的那个安而乐是个什么东西啊?”圆脸拿过身边的小包,哗啦一下拉开,拿出一个蝶翼状的东西,说:“你这小兄弟,哈哈,搞怪!见过没?”李牧童极为认真地说,做啥用?圆脸笑得鼻孔里一阵嘶鸣,像鲸鱼喷气,她压底声音说:“女人用的,哈哈,你真搞怪!”
  李牧童还是一副懵懂状,大门牙不屑地说,你真没见过还是假没见过?电视里广告中天天吹。电视,李牧童家是有的。一台17英寸的小黑白,那是他爹坐上村子里一把手,为了沟通中央精神,咬牙出售了一头肥猪和两只羊买的。每晚除了看新闻,就是一个正片。其余时间,关机,省电。对广告,是一律不看的,乡里人鄙夷地称其为:“冲牛壳子!”

  日期:2012-04-09 19:08:47
  (3)
  有了电视,李牧童家特别热闹,一到晚上八点,院子里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这时李老栓总会美滋滋地泡上一壶茶,乐颠颠的给观众倒茶掺水。李牧童娘暗地里抱怨说,“废了多少柴火,吐了多少口痰,这地难得打扫!”李老栓却笑着意味深长地骂一句:“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人红嘛要人来朝嘛!”他把另一句,“收买人心”就活生生吞进肚子里,烂掉了事。这是他“从政多年”学得的经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说,什么地点说,分什么对象说,这都得分清。要不阴沟里翻船,还不晓得咋回事体!”

  大家之所以每晚如此准时,是因为村子另一头有个爱看武侠片的穷汉李板子车,因其力能拉板车,故村人送其绰号;呼之渐久,真名几近流失。他有一块上海牌手表,这是他年轻气盛时搞武斗,留的见证。虽然,有人说他的阁楼里的小木箱里还锁着一箱子幺零券(旧十元),但谁也没见过。问他,他也不置可否,只能从他没有断过酒钱烟钱,且用过那么一两回陈旧的幺零券加以揣测,继而神乎其神地传扬。

  但板子车家却是没有电视机的。天擦黑,板子车雷鸣般的咆哮,就从村子一头滚过来:走啊,上村长家,看“草上飞”啊!他老记不住《雪山飞狐》这个雅致的名字,而一味地凭着主观臆断,吼出一种舒心爽畅,能够唤醒他沉睡的热血的字眼来。
  但偏偏有人取闹他:“板子车,那里面的人武功厉害不?”板子车回答,“那家伙,一指头去能把肉身戳个窟窿!”“能把荧光屏打烂不?”板子车故作深思熟虑状,他向来是不喜欢思考的,但对这个自己热衷的问题,他不得不表示很看重,可是到底没有亲睹过,不好胡言:“这敢情,真要跳出来了,那真功夫嘛,还是不错的!”他又使劲地一点头:“不会假!”一次,电视里正打得起劲,没了声音,他二话不说,回家卸下多年前家家户户挂在墙壁上宣传革命思想的小广播来,但光凭一腔热血,不懂科学技术实在不行,打开电视盖子却合不上了。又花钱买烟,去村学堂把睡下的一个教师喊起来帮忙。等声音弄出来,荧屏上也现晚安了。他依然十分畅快:“终归整响了不是?这小广播该派上大用场了。”好像以前那些思想教育,对他而言都不顶屁用的。

  板子车对热血武功的痴迷,正投了李老栓的胃口。李老栓读过几年书,他的识得黄历,能辨个“今日宜动土”,能掐个“子丑寅卯”的老父亲,教过他识得一些字。
  尽管李老栓小时候总是把“甲”读成“田”,而被父亲用牛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牛尾巴到哪儿去了?”被打惶急了的他跳着揉搓着:“牛尾巴扇蚊子去了,爹!”他爹就叹息一声:“三岁看到老!”确信子不能承父业,去替人算命,消灾弥祸,弄点轻松钱了。
  日期:2012-04-10 09:2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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