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脏臭,却令孟雪下意识地捏住了鼻子。烟味、酒味、汗味,在铁皮屋里被高温熏蒸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鞋子、衣物、袜子,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几只褐鼠,在墙角悉悉索索地偷食发馊的半截馒头……怪味依然侵袭了她,脑袋一阵阵发晕。她真的不敢相信,那个在火车上雄心勃勃,青春飞扬的少年,会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干得有滋有味?
她一走进烟尘弥漫的建筑工地,看到那些古铜色的肌肤男人,灰尘满面,撒汗如雨的劳动场面,她感到了震撼人心的活力;而一些妇女则在替男人们打下手,做着稍微轻松一点活。她们裸露的肌肤,被晒得如皲裂的褐石,她们却毫不在乎地大声说笑,她觉得她们真的很纯美很幸福。她本在农村见惯了这样的劳动场景,但那时,她可一点也没良好的感觉,却总想着逃离——人的愚蒙就是在于本在不同的环境,却偏要装作感同身受;一旦设身处地,滋味就大异其趣,叫苦不迭之下,恨不得立马逃出生天,明明是鱼却要渴望变成陆生动物,摆脱水的禁锢——所以,当马超对她表示好感时,她那一颗女孩子矜持的心,“噗噗”地跳得要出了腔子。无论在村里的男孩们中间还是高中的男同学间,她都是一个被公认的自负而自傲的漂亮女孩。可为什么一面对马超,她所有的骄傲都落花流水了呢?
她又惹他不快了,当他又一次在“你侬我侬”的时刻,要求她“献身”,以证明她到底有多爱他时,她拒绝了!马超毫不客气地指责她“假情假意”,她则认为他只是一只充满欲望的低等动物!他又对她冷冷淡淡了,在偌大的北京,她孤寂地,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带他出门的远方叔叔,都不知道流浪到那儿去了。思来想去,她想到了李牧童,何妨来瞧瞧,解解闷。
日期:2012-04-26 10:37:10
李牧童回来时,他已在班头的办公室极快地洗漱了一番,头上喷了摩丝,还喷了一点男士香水;孟雪笑说,“瞧你,赶去相媳妇啊?”话出口,顿觉不妥,粉脸羞红,扯了扯衣角站起来,“牧童老兄,准备好出发没?”说完,她格格地笑了,眉眼儿柔和得像一阵春风。李牧童心头一阵酥,嗨,管她是来要帐的还是来玩的,他都不能“唐突”了佳人,就说,“先去吃饭,然后去溜冰划船,你说好不好?”孟雪脑袋顶住他的后腰,推他走:“还楞着干啥?走啊!”李牧童便脚底生风,如在云端了。
出了建筑工地,迎面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李牧童胸有成竹地带孟雪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川府”酒楼前,一脚才跨上台阶,孟雪就拽住了他说,“我们另换一家吧!”李牧童觉得这是“看不起人”,他可是刚支拿了三百块工资,正色说:“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了,别家可没正宗的川味了。这里的火锅啊,麻辣鸡啊、红烧兔儿脑壳啊,都是顶呱呱的。”他这是道听途说,却说得有鼻子有眼。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在心慕的女人面前,表现得寒碜气短。孟雪松开了手,“好吧,我们吃红烧兔儿脑壳就够了,多了可吃不完!”
李牧童快步上前,生怕她又反悔,而全忘了女士优先,但是他没有抢先一步闯进店里去,旋转的玻璃门,三番两次把他推了出来;他窘急得耳根下都冒出了汗珠,打了劣质摩丝的头发下,头皮立时燥热无比,瘙痒难忍;孟雪近前,含笑推开了门,他聪明地尾随其后。
“服务员!”像是要发泄刚才他们没有看见他,而使他“傲心受辱”的尴尬,李牧童扯声大气地喊,“人都哪儿去了啊?这里都有什么菜啊?”一个服务员从厅堂后面的小屋一溜小跑过来,“先生、小姐对不起,大家在午休,没看到你们进门!”这声“先生”像熨斗一样熨贴了李牧童的坏心情,“我说都有什么好吃的啊?兔儿脑壳有么?”服务员说,“先生,没有这个!”李牧童不满意了:兔儿脑壳都没有,咋开川菜店啊?先前,你们这儿不是有的么?”他根本就没来过,连街边的小食摊都极少光顾,
孟雪拿起桌上的菜单,说,“我们就吃个小火锅吧!牧童,你要烫啥子些菜?”
“嗨,你是客人,你先点!”
孟雪点几个素菜后,着重要了三份苕粉;李牧童补充了两份鹌鹑蛋,两份羊肉,两份泥鳅,两份鸭肠,两份毛肚;孟雪说,“别点菜了,我们又不是参加大胃王比赛!”李牧童暗忖,那你干嘛还点那么多苕粉啊?怕我花不起钱,今天我非得大方一回不可,又壮声壮气地喊了两份牛肉。
“那好,吃不完,你可要打包!”孟雪提醒道。服务员笑了,“先生,您的女朋友又漂亮又会过日子。您真有福!”两个人都愣住了。
菜上来,任由服务员帮忙下锅。两个年轻人呆呆地看着,还没找到合适的话题,打破僵局。锅子里噗噗响了半晌,李牧童给孟雪夹了一筷子菜,“真抱歉,没请你吃上兔儿脑壳,下次一定!”孟雪顺势笑道:“不听本小姐言,吃亏在眼前了吧!”气氛活跃起来,李牧童胃口大开,他好久没加餐了。李牧童吃了个满脸淌汗,他抬起头来,正要脱了上衣吃个痛快;才猛醒起在美女面前粗鲁似乎不可取,尴尬地把卷到肋下的衬衫又放了下去。偷眼瞧孟雪,她像蚕吃桑叶一样,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唇红齿白地咬着一片白豆腐,还间或地用纸巾擦擦嘴角。李牧童不好鲸吞牛饮了,压制住一个冒到嗓子里嗝,放慢了筷子的速度。
多么奇怪啊,同样是吃饭,跟蝴蝶同桌,他可以大吃大喝,无拘无束,像一头牛吃青草;可跟孟雪同餐,他却缩手缩脚,忐忑不安,像一只刚被主人修理过的小猫。甚至,丧兴地想到刚刚是不是不小心又习惯性地用手掌抹了嘴巴的油了。
孟雪放下碗筷时,李牧童也表示饱了;孟雪趁他不备,用汤勺捞了粉条,全倒在他碗里,“我知道,你肯定没吃饱!这么大的个子,干那么重的活呢!”简直就像一个老娘在爱抚挑食的孩子。孟雪如此大方,矫情也不是他的个性。李牧童索性重新吃起来,连红彤彤的麻辣汤也喝下去半盆。去他的吧,还顾及啥呢?咋整,他在她心里都是一个下苦力的大肚汉!孟雪拿出她漂亮的小钱夹,要到前台埋单!李牧童瞪圆了眼,暴喝一声:“孟雪,你这样做,就是看不起我!”孟雪嘤咛地一笑,“好吧,我的牧童老兄!”
逛了会儿马路,说了一会儿闲话,孟雪突然觉得索然寡味了,李牧童跟她没有火车那么多话了,甚至在她找话说时,他也接不上腔了。这个男孩子像是一夜间长大了,变得寡言少语了。他也更壮实了,黝黑的脸庞,在阳光下发亮,如酒店里高贵的乌檀木茶几面;结实的下巴下,没有打理的胡茬子,乱蓬蓬中透出一股阳刚的力量!他那么虎虎生风仿佛电影里的黑旋风,可她却添了林黛玉式的哀愁。同样的天空,同样的北京城,为什么他们越来越不同了呢?孟雪不打算纠缠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她也不打算把满腹的心事对一个跟她愈来愈陌生的男孩说了。
日期:2012-04-26 16:36:08
她的手机响了,马超打来的。她一腔哀怨都烟消云散了,雨过天晴,她该高高兴兴地作别老乡,有机会再来叙旧。她的日子正蒸蒸日上,都升了部门经理了,而且工资又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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