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讲了人情才让你住的，如果只是三五天，也就算了，可是你一住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我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因为，这实在是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又说，他亲口答应我的老师会优惠我，是的，我确实想起来了，人家说的是优惠，不是优待。我在心里飞快地区别优惠和优待的差异。
　　这位副校长年龄跟我父亲差不多，如果他有个女儿，也许跟我差不多大吧？
　　大概，他动了恻隐之心。虽然我绝不想在他面前流眼泪，让人家可怜，这样太丢人了，不说别的，至少给我们学校和老师丢脸，我绝不愿意这样。我极力把眼看要滚出来的眼泪给忍了回去。
　　但我说话的声音没办法控制好，还有我的脸色。一想到这一来，我的钱包基本上就瘪得像干瘦老奶奶的丨乳丨房了，我就心如刀扎。但是，我无论如何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样吧，就收你一半吧，打五折，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优惠。”校长最后一锤定音说。

　　我再次无语。
　　然后我感谢了他。
　　第三章
　　1.小艾（一）
　　在搬“宏翔大厦”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寝室里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儿，嗓音细细的，柔柔的。
　　“喂，”我说，“请问你哪位？”我有些奇怪，这声音不熟悉。
　　“你是倪虹吗？”
　　然后，她不慌不忙地自报了家门，“我是小艾。”语气沉着而温婉。
　　终于，在我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希望却如黑夜里的烟花骤然绽放。我几乎都要忘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小艾。我高兴得大声叫了起来。
　　“哎呀，太好了！幸亏你今天打来，我明天就要搬家了。”

　　小艾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量和说话的频率。她解释说，之所以这么久没有跟我联系，她回了一趟单位。然后，告诉我准备请一些朋友和老乡聚一聚，在她跟朋友合开的小饭馆里，时间，地点，等等。
　　“别忘了，下周六见！”
　　我自然求之不得，哪会忘呀。我一边高兴，一边紧着问都有些什么人参加？我想从电话里多获得些关于她的信息，并且再次在脑海里勾勒着她的形象。
　　她告诉我不过是一些老乡和几个朋友，“还有我的男朋友。”
　　啊，男朋友，这就是聚会的男主角了吧？我想。我的好奇心更是被大大地调动了起来。

　　总算跟小艾联系上了。没事，大家都是朋友嘛，以后会互相关照的，她说。这让我平添了对她的好感和亲近，她好像在我的想象中没有那么妖艳了，而只是面目模糊的好看而已。
　　星期六那天，因为什么事耽误了，天都黑了，我才坐中巴车从海甸岛赶到得胜沙路。
　　得胜沙路一带，总让我联想到晚清时期的口岸开放政策。我慢慢在街道两边旧时帝国风格的骑楼间走着，一家一家地挨门寻找。小街灯光昏暗，餐馆倒很多，全是家庭式的小饭馆，各种炒菜的香味一阵一阵直扑鼻子。我的肚子不由得条件反射般咕咕叫了起来。
　　“肯定是这里。”我刚在一间小餐馆门前站定——跟这条街别的餐馆没什么两样，只是这家小餐馆格外热闹些，里头坐得满满当当的，清一色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一个娇小的女孩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倪虹吗？”
　　我眼前闪烁着一双水汪汪的美丽大眼睛，亲切地注视着我。
　　“我是，你是小艾吧。”
　　她已经伸出了双手。
　　我注意到她的双手多么娇小柔嫩，而她的脸庞比我想象的还要俊美，老实说，我还没有见过比这张脸更美丽的脸蛋呢。
　　“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拉着我的手，转身看了看，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一张看起来人稍微少一点的桌子边，要我坐下，同时吩咐人给我拿来筷子和碗勺。“别客气，吃饱再聊。”说完就到别的桌子张罗去了。
　　我举起筷子，有如一阵风穿堂而过，突然而再次地，人在天涯之感弥漫我心头。一个多月前，我还对着一杯茶，一叠报纸厌倦得要死呢。
　　身边全是我的同龄人，口音天南地北，胃口都好得不得了，我也一样，跟大家抢菜吃，居然忘记了不好意思。虽然，桌子简直就是直接从乡村小饭馆用木板车拖来的那种，油腻腻的，布满沧桑；菜也普通，辣子鸡，回锅肉，炒腊肉，麻婆豆腐…，可是小方桌上倒也摆得热热闹闹的，一盘盘堆得小山也似的，香气扑鼻，在这般风卷残云的攻势下，满桌子的菜，很快就见了底。又上菜。

　　小饭馆的另一位女主人，合伙人的女友，一个瘦瘦高高的、嘴角有颗美人痔的女孩儿，简直陀螺似的跑来跑去，不停地添菜，上饭，上饭，添菜，支在门口骑楼下的炒菜炉，一刻也不停地“嚓嚓擦”炒得热火朝天。我心里发笑，我们是一群贪吃的猪。
　　吃的速度总算慢下来了。
　　“你哪里人？”
　　“新疆的，你呢？”
　　“西安的。”
　　“来多久了？”
　　“哟，有一年了。”

　　“我也快半年了。”
　　一个女孩说，海南变化真大。
　　另一个应道，“真是日新月异。”
　　我想，不能光顾吃呀，也随口说，灯光怎么这么暗呀。
　　可不是，屋中央悬挂着唯一一盏灯，看上去黄黄的，很昏暗，满屋子瞳瞳人影，就像看旧时的老电影，不过，倒是别有一番风情，漂泊天涯的感觉更强烈了。

　　旁边一位胖乎乎的小伙子对我笑道，“你刚来海南吧？”
　　“怎么讲？”
　　“已经够亮的了。”他操着东北口音说道，“87年88年那会儿，能在灯光下吃完一餐饭，你想都别想。”
　　“那么，你是老海南咯？”
　　发问者坐在我对面，此刻已经放下了筷子，饶有兴趣地参加进我们的闲聊。
　　我忽然发现，这一位非但帅气、相貌堂堂，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非凡气质。正是这种气质把他跟在座所有人也包括我区别开来。虽然，他在穿着上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普通的白衬衫，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六七岁。刚才，我也光顾吃了，没怎么注意周围的人，再说，如果我太注意身边的人，我就会缩手缩脚，不敢挑菜了。

　　我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他。
　　“我猜你和我差不多，也刚来不久吧？”我说。
　　“你从哪看出来，我刚来不久？”
　　“直觉。”
　　他仰头一笑。

　　“不对？”
　　“对极了，我刚上岛三天。”
　　跟他聊的时候，同桌的人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了，但我没有忘记我的同乡也就是餐馆的女主人小艾。有时候我会掉头寻找小艾娇小忙碌的身影。
　　我像发现了一个新生的海南岛一样发现了苏钺，但这并没有减少我对小艾的好奇和兴趣。
　　填饱了肚子，餐馆里笑语声更响了，只见小艾在桌子间轻盈地穿梭，张罗着，声音倒不大，温婉中透着历练，与她俊美而略带稚气的面容形成奇异的对照。
　　来吃饭的人，跟看起来像个小洋娃娃的她比，哪一个也比她显得大，可是娇小的她却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还有一桌是真正下馆子的食客，他们也没有怎么挑刺儿。我的天，她是怎么学会这一套的？我看着都替她感到头大，毕竟，她也不过才从大学校门出来不到两年，来海南也不过一年啊。

　　我忽然想起，小艾说过她的男朋友也要来，不知道这里面谁是她男朋友？我忽发奇想，以她的美丽，会不会是这位跟我交谈的英俊青年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我不好直接问，便转了个弯，“你跟小艾很熟吗？”我说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她。
　　他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