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不长,但也要越过一些人和桌子,真恨不得更长一些才好,简直比相亲还紧张,我担心一会儿怕是连话都说不成句子了。
胡滨为我们彼此作介绍。
还好,韩少功,蒋子丹几位态度亲切而平常,很友好,又不过于热情。
蒋子丹点点头说,“哦,你就是倪虹,知道这个名字。”
我简直有些意外,心里一阵欢喜,马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心里放松多了。
平时,在一些场合也常听得普通读者说,“噢,你就是某记者呀。”他们说喜欢我的文章,有人甚至说就是因为喜欢我的文章而订我们的报纸,这当然让我获得了最大的满足,感觉到自己工作的意义和美丽,在我们报社,可能没有第二个人像我那样满怀激情那样傻乎乎那样全身心热火朝天地投入到记者的工作中。已经有些记者是开着车采写新闻,而我,仍然骑着一辆除了鈴不响哪儿都响的破单车,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头顶着海南似火的骄阳,采访回来,往往满头大汗连汗水也来不及擦,不是趴在报社的桌子上,就是关在自己的小房间赶写稿子,就像有人在后面催命似的,好像不抓紧写第二天就出不了报似的。关键是我还从这么艰辛忙碌的工作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这是一种纯粹而天真的快乐。最让我得意的是,通过我的报道,有的重点工程在推进的过程中遇到的方方面面的阻力居然受到了有关方面的重视,而顺利得到解决;还有台资企业恶劣的工作生活环境,因为我真实生动的报道而得到了改善等等;但是,即使我在海南的各报刊上有时还发表点很感性很真挚当然也很业余的小散文之类,居然能被这些知名作家记住,这是我绝没有料到的。
我跟蒋子丹谈起她的“黑颜色”,虽然故事忘记了,可那尖新的感觉犹在。蒋子丹微露惊讶之色,说那是篇旧作,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但我还是不敢跟韩少功聊文学。我读过他的很多作品。特别想请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作者为什么要那样写?政治我能理解,可是,性,小说中那么多的性,我绝对相信作者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大作家,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写?主人公为什么会那样?性真是生命中生死攸关的问题吗?不行,这太难为情了,我开不了口。虽然韩少功看上去一点也不吓人,他甚至给人感觉像个公社干部,还是那种温和而平易近人的干部,他的穿着就是那么普通,甚至有点土里土气。可我就是不敢呀,话到嘴边好多次,都硬是给咽回去了。
但是地震我并没有忘记。
“不知道今晚上会不会有地震?”这话是对着邢增仪说的,我简直被她的气质风度和谈吐给迷住了。
旁边的晓剑用半带嘲讽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笑道:
“你不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吗?”
邢增仪带着安慰的口气说:“没事,既来之则安之。”
我还没有来得及脸红,音乐开始了。
只见胡滨又站在了吧台前,用一种比往常更富于感情色彩的声调缓缓说道: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居然有这么多人来,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也很感动 … 让我们在美妙的音乐中忘却恐惧吧。”
接下来,肖邦的钢琴曲在大厅里骤然响起。
全场静了下来。
唯有音乐,肖邦灿烂而华丽的乐曲在大厅里流淌。
而地震也真的来了。
先是感到头晕,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地震,接着就摇晃起来。感觉到脚下的大楼就像遇到风浪的海船一样剧烈地摇晃着,耳中听得四处莫可名状的乱响,又见桌子上的饮料泼了出来。一切像是在做梦,眼前的景象也有点像达利的超现实绘画。
“地震了!”有人大喊。
“怎么办呀?”
“天哪!”
大厅里一阵骚动。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身子摇得要倒。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就像集体醉酒似的东倒西歪,我意识里想到了妈妈,下意识地手扶桌子边,心里头充满末日的恐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有人跌跌绊绊地往外跑。
看见身边的几位作家倒很镇定,都坐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不动,手扶着椅子或桌子,只是脸孔有些苍白。
“没用,来不及,真要塌你哪里来得及?”晓剑脸上浮现出讽刺性的微笑,身子还摇晃着,却坐看着那些往外跑的人。“没准楼没有塌下来,你倒先跑得跌断了腿…”
只见胡滨手扶着吧台,脸微微变了色,弯着腰,大声喊道;“请大家镇静!要跑也来不及了…”
剧烈的摇晃大约持续了七八秒钟,一切又归于平静。
这才又听见了音乐声,或许刚才音乐并没有断,可是刚才我没有听见音乐。
“还真地震了,简直像开玩笑一样。”邢增仪带着一种轻松的口气笑着说,听她这么说,我还真地感到轻松了不少。这群人里,数她的风度最好,虽然不算漂亮,可是高雅,生气勃勃,她身上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我说,心脏还在怦怦跳着,希望从这位大姐身上获得某种力量和安慰。
“看来你还真怕死。”
这话是坐在我左边的晓剑说的,脸上依然挂着不变的讽刺性的微笑。
我的脸红了一下。
倒是韩少功宽慰人地说:
“估计不会有了,至少不会有更大的了,我想。”
这期间,只有两三个人离去。说实话,我是真的怕死,可是看见大多数人,尤其身边几位作家都这么视死如归,我又怎么好意思逃跑呢?我认为提前退场就是逃跑,当逃兵是可耻的。我怎么能当可耻的逃兵呢?只盼时间过快一点,在心里祈祷着,但愿这期间不要再来地震了。
一个人从门口进来,挡住了外面的灯光。
我发现,那人竟是安迪,带金丝眼镜、需要的话到死都会那么优雅从容的安迪。当两人的目光一相遇,我马上就明白他是来找谁的。有个念头忽地掠过脑际:如果来人是苏钺该多好。我马上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念头甩掉。
“我过去一下。”我的脸有些发烫,小声对身边的作家们说。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叫上我?”安迪打着哈哈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忘了,海口有多小?”
我不愿意带安迪回到刚才的位置,不愿意把我和他的关系置于目光锐利的作家们眼皮底下,就找了个离作家们最远的角落里坐下。
尽管我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已经有人朝我们投来不满的目光,还有人小声“嘘——”。
胡滨再次走了过来。
安迪优雅地向胡滨点头致意,表示想来欣赏音乐,“可以吗?”
“可以,欢迎。”
安迪并没有让人提醒,立即从屁股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黑皮钱夹,“请问怎么付费?”
“你不该来,今天不该。”我说。虽然,此时此刻,看见他还是挺高兴的,多少对我的失落感是一个补偿,何况我非常的恐惧。但觉得出于道义,应该这么说。
穿白衬衫打蝴蝶结的服务生端着饮料托盘过来了,一手背在背后,一手轻轻放下一杯柠檬茶,微微欠身后退去。
“谢谢。”安迪对服务生说,他的礼貌和教养真是没说的。他凝视着我,脸上现出少有的严肃神情,“今天我想来,今天。”
我愣了一下。
“刚才地震时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日期:2011-03-31 10:06:57
“在哪?”
“刚到楼下。”他低下头,顿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在上面,我的心情——,就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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