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5-17 21:24:08
李板子年轻气盛,抵死不认错。
周大头坐在大会主席台上砸吧着叶子烟,吐出一口烟雾,然后吐出一口浓痰,问:你个驴入的服不服?
他说:不服。
周大头像土皇帝似的半眯上眼,眯了半天说,“我去县上开会时,听到消息,咱们州城里刚处置了两个狗连裆的知青。男知青尸身被抛在野麦地里,周身完好无损,就是卵子不见了。听说被人割回去泡酒了咧。啧啧,可惜大好个劳动力!”
李板子一下子就低头服输了。
这桩情感纠葛不了了之,两个年轻人各自讨女人,各自消散了火气,但梁子是结上了。后来,改革开放,大家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忙着刨黄金,而周全能两口子只能喝稀粥,还上顿不继下顿。这么多年来,周全能不但把身体休养虚了,农活更是没沾过手,他那麻脸的婆娘,熬煎不过,自挂东南枝了。人说,这是报应。
后来他又瞎猫撞上死耗子,娶上一个下河来逃灾的女人,这才有了周二火。两家大人虽不往来,可两个孩子,却好得跟猫猫狗狗一样,打骂了还是你来我往,互相串通。今天李板子车能放下几十年的老脸找他,完全是看在了儿子们的份上——这使他极受感动。
女人显然在男人多年的调教下,训练有素,很快就把一盘腊猪肝、一盘豆腐干、一小碗盐萝卜干上将来。两个仇恨了几十年的男人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坐在堂屋的木桌旁,就着一粒豆大灯火,吱吱地咂着酒。周全能说,“走,路费准备好了么?”他先问正题,这事儿有码目了,李板子车赶忙说,“我有一头肥猪,还有一千多斤存粮,卖掉,有去有回都足够了。
周全能说,“你堂客早死,你一个人吃饱全家饱,但还得留下两百斤,免得回来没吃的。有进有退嘛!”
李板子车说,“如果你差钱,我可以垫一点的!”
周全能点了点头,“谢谢,娃他叔!”他的眼泪下来了,李板子车心里一阵摇晃,这么快就喝到位了啊?
周全能突然嘿嘿地笑起来,“我这一辈子当过兵,讨过两个婆娘,老了还有吃喝,没白活!”
“娃他叔,”李板子车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上路,要不要先给娃娃们打个电话!”
周全能说,“不,要给他们个突然袭击,杀他个措手不及。倒要看看龟儿子们几年不回家,闹出个啥名堂了!”
两个人遂烙了十斤干饼,用大胶壶装了二十斤白开水,到县城上了到太原的汽车。以前原本是没有这趟车的,但随着太原城里澡堂子被四川人蚂蚁一样,一点点占据下来后,上山西搓背的人多起来,也就有了这趟车。两个人赶急,放弃了到州府去坐火车的原计划。
一路上,他们说得最多的不是过去的枝枝叶叶的磕磕碰碰,而是对两个孩子将来的谋划打算。这样一份知天命的情感,在汽车的摇摇晃晃中,把龙头村两个史上最乖戾的男人搅和在了一起。时间的确可以消磨一切,哪怕是仇恨。下了车,两个弯腰驼背的老男人,互相依附着,站了好久,待腿上的那股麻木消失后,才想起要先报个信了。
日期:2012-05-18 07:59:20
王天棒听见李家湾两个老难缠的人物,来投奔他。他先是一阵无难以置信的惊喜,接着就在胸中打起了小九九——这是来拆台的呢,还是来捧场的?他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地转了两圈,这外面可由不得他们说了算,到底谁是新媳妇谁是公婆,还得走着瞧。
两人一进屋子,一伙年轻人就齐声叫师弟。周全能说,“这些娃娃喊的啥?”王天棒笑道,新来的都叫师弟。周全能把背上的蛇皮口袋,丢在了屋角,哈哈地笑了,“娃娃们,怎么叫师弟啊?不叫师爷,也该叫师叔!我若留胡子管保比你们头发长。”他嘴上的工夫果然了得,一句话就消除了生分感,李板子车也笑得核桃脸像一朵菊花,他是个很容易被感染的人。
第一杯白开水还没喝下肚。周二火就窜进了屋子,他正要给王天棒密报李铜锤出轨的事,就看见他爹和李板子车,两个老头儿跷着二郎腿在客厅里喝水,他摸不着头脑,怯怯地上前,“爹你怎么来了?”
周全能闷哼一声,“不光是我来了,你李叔也来了!你看见没?”
周二火说,看见了。
周全能说,“看见了,看见了,日你个妈的,你嘴巴缝住了,不会叫人啊?”周二火见爹是笑着在骂,心头一松,,赶忙叫了一声李叔好,心底却又打起了鼓,敢莫是李铜锤使了坏水,搬出这两只救兵来?就听见李板子车对他爹说,“二娃的嘴甜,脑瓜子灵,要不,我才不放心我家那憨包跟他伙在一起!”他爹问:“你两个称不离砣,砣不离称,咋还不见铜锤子来呢?”
周二火被他们的友好气氛弄迷了头,“爹,李叔,你们吃过了么?”他爹就给了他一脚,“去,把铜锤子喊来,一起吃。你请客!”
周二火像猫一样蹿了出去,爹没找他刨根问底,他就谢天谢地了。可是叫他请大家吃饭是什么意思?对了,爹一定认为他在这儿发了,混得不错了。
李板子车走到窗口,就看见儿子李铜锤和一个女娃子手挽手走到了楼下门口,才分开。他要喊,忽又摇头晃脑低声笑骂起来,“这臭小子,这臭小子!”
钱没往家里寄,多半耍了女人。他找到答案,这个答案,他很满意。农村现如今找个女人不容易,首先得看男方有没有砖房子,否则一切免谈。谈上了,彩礼还得两三万,结婚还得男家出钱买家具,就是女方请厨子的钱,都得男方一包到底。男家是的的确确的“包干户”。 一次婚结下来,得拼掉一辈子的积蓄,搞不好,还得欠上一屁股的债,养儿防老,成了养儿要命。
在这神游中,他骤然明白周全能忽说笑忽笑,忽哭忽哭背后的苦衷了,头个女人死了,讨个儿媳妇跑了,不仅仅是丢脸面,那也是丢一辈子苦吃苦累的的积累呀。
儿子进门了,李板子车上前,给他后脑勺来了几巴掌,“你狗日的,一个人耍得好啊,全忘了老的!”
李铜锤说,“爹,你打我?”
李板子车又笑,“还晓得我是你爹嗦!”
客厅的笑骂声,把侧室里的男男女女,都吸引到了客厅,李板子车解开麻袋,取出一个小油纸包,掏出盐煮的花生、油酥过的锅盔、面烙的腌菜馍馍,他像施斋的善士,一边吆喝着,“娃们,都过来”,一边往他们手里递。这些娃们客气着接过,就不客气地吃起来,顿时屋子里响起了一片鱼吃食的唼唼声。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样子,李板子车的心一沉,他回头看儿子,儿子正躲闪着瞅他。周二火却在跟他爹交头接耳,不知说些啥。这父子俩,一个德行,人前也要搞得神神秘秘的,一副小人动作。
周二火问清了他爹此行的来龙去脉,吃下定心丸,笑说:“爹,李叔出手倒大方,我们还没吃呢,就分给别人了!”周全能说,“那是他家的,他爱怎么分就怎么分!”他已经从儿子口中掏出他们属于飞利莱旗下的销售公司,正在创业阶段,生活条件艰苦的事情,他不打算再提儿子请客的事情了。
可他偏偏听见了,李板子车在吆五喝六地喊,“娃们,点心没吃够吧!今天,我们出去吃,你们周师叔请客!”周二火脸上吓出了土色,把他大卸八块,也不够这群饿牢里的人吃;周全能也局促地搓手,一脸尴尬,不说请也不说不请。
王天棒解了围,“两位老人家,请客就免了。等我们都发了财不迟,再说我们刚刚吃过了,按说该给你们接风洗尘的!”李板子车拿眼角看李铜锤,儿子也在点头,他只有收起一片好心,“好吧,那我们先出去吃了!”一群男女受用完点心,又都是知根知底,就悄悄散去了。
日期:2012-05-18 08:07:14
席间,周二火抱了酒瓶,举杯致辞,“我们公司属于高端电子品销售,是美国的飞利莱公司子公司,又飞利莱作强大的后盾,一定会蓬勃发展。目下正广开门路,招纳人才,你们两老来的正当时候,年龄不成问题,现在,我代表公司表示欢迎!”
王天棒鼓起了掌。
李铜锤嚼了一嘴的菜,二火真邪火,连他爹,他都吹起来了。他吹他的,话不能当饭吃,饭才吃得饱!
接着,周二火简论了国际形式,统而言之,在经济搞活的大浪潮下,农民那种自给自足的小念想,要被摧枯拉朽的深化改革的飓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去!两个老农听得一头雾水,但被气氛感染,喝下了几杯酒,忘记吃菜。
周二火顾不上说了,要请吃菜,他爹欣赏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青出于蓝胜于蓝,主动给儿子夹了菜,说,“你比老子有出息!”
李板子车则被这热血沸腾的言论激醒了埋藏几十年的未酬壮志,急于听下文,也给他夹了菜,“娃,你刚才说的搞销售,我这样的人真合适?”
周二火见李铜锤,王天棒都不断地整菜吃,就慌慌忙忙填了满满一口,“叔,先吃菜。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以后慢慢上课,你们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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