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美好似周幽王的美姬褒姒，也是个不轻易笑的人。李维听的寒毛耸立，顿时酒醒的差不多，他知道手里这罐啤酒是扔不掉了，便耍心眼放在凳子上，起身上厕所，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农夫迫切在洗手间里。回来看见表姐已经买好了单，不觉高兴起来，没想到洵美同样高兴地变出那罐青岛啤酒，李维好动的“心灵”这次哪里也没去，直接淹死在酒精里，好似一切都是在刑讯逼供，灌得如同是些辣椒水，这像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羞耻感，叫李维巴不得手里攥的是孟婆汤。借着酒劲，李维开始发起牢骚，诉说着对李辰风这小子的第一印象，又没忘了白天主动帮着吴自有买电话卡的事情。

　　“你呀，真是个小孩子，那个吴同学大概还没买手机吧。”
　　“对啊，幸亏姐姐提醒，不然还真弄出误会来。”
　　“那个吴同学肯定是只带着行李来，至于你那个李同学，这种人有很多，跟他们接触一下不错，不过有一点我猜不错的话——别打断我，好不好——一般不是正常考进杏大的？”
　　“嗯？这话怎么讲？”
　　“靠关系呗，不说这些了。我再陪你走走，散散身上的酒气，不然，你那个吴同学会觉得你自己出去喝酒没叫上他，又让人家误会。”李维暗暗思忖表姐的细心，什么都考虑的周全，不觉得感到做这样女人表弟的幸福和做这样女人男人的痛苦，又怕表姐找不到合适的姐夫——这样的女人谁能配得上？谁又敢要？
　　日期：2011-04-06　16:28:15

　　第一章（5）
　　李维散干净身上的酒气，送走了洵美，又在杏大的塑胶操场上跑了两圈，出了一身汗，也没歇，又跑着进了寝室。吴自有正在学习，李维过去一看，尽是些高中时候的复习资料。再近前一看，李维差点笑出来——吴自有写的汉字绝对不是豆腐块，更像是肉丸子，看样子，他这样写的灵感来源于那个做皇帝不成器赵佶的瘦金体，不过是把金块儿砸成元宝罢了，李维根本就不用猜，能这样写汉字的，一定是男生，能像吴自有这样写汉字的，一定是学理科的男生。

　　吴自有说他是在演算数学题，李维见他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没敢再打扰他，又从他身旁的一摞书随便掏出一本，书名竟是《如何说话办事》，随便翻了翻，觉得无聊，又掏出一本是《老狐狸经》。李维对吴自有的读书品好一下子绝望了，随口道：“你怎么尽看些书呢？”
　　“懊，是吗？我不怎么看书，你是文科吧，文科生就是比理科生读书多啊！”吴自有放下手中的铅笔看着李伟说。
　　李维原以为吴自有对别人的赞美吝啬的好像施耐庵对待女人，毕竟《水浒》前六十回里就赞美了一个女人，是给武大郎验尸仵作的女人，还是次要人物的次要补充。刚才这一句赞美叫李维喜出望外，又想起刚才的那本《如何说话办事》，自己念小学时就读过，还总结出这样一条人际交换律：但凡君子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君子的，只好先赞美别人是君子，这样人家就不能不表示谢意，只好也赞美他是君子，如此一来一回，就产生了两个君子。

　　李维果然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学文的都是卖嘴的，哪能比得上理科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吴自有恍惚中点了点头。
　　李维发现吴自有其实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也和自己一样比较希望能和对方亲近起来，便觉得可以趁热打铁，便把握住火候又问了许多问题，李维并没有等吴自有发问，而是在吴自有回答完，主动告诉了吴自有。心理学上有个“表露的互惠效应”，这个李维是清楚的，一切都好似交换，交换信息，交换身份，交换诚意，吴自有好像国家元首正在采访一样，一字一句有板有眼的回答李维的问题。李维接着明白表姐那句“只带着行李来”是什么意思，吴自有身上只带了两个月的生活费，四百块钱，一整天都在忙活着办“绿色通道”，看他的样子，是不怎么顺利。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反过来讲便是英雄汉都曾被一分钱难倒过，例如秦琼卖过马，杨志卖过刀。问题是吴自有欠下几十万个一分钱，一来手上无马，二来腰间无刀，一身衣裳也值不了几个子儿，不比旧中国还有不少当铺能换上几个铜板。吴自有的爹妈刚刚沉浸在国家取消农业税的浩荡皇恩中没几年，如今又要筹措吴自有的学费，那滋味仿佛旧社会的长工刚刚发完工钱又被地主克扣去了，而十年前粮食价格和十年后的价格好比死掉人的心电图，稳的不见波澜。身边又尽是些穷亲戚、穷邻居，好在吴自有是团员，一直有种潜在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吴爹的坚持下，带着村里镇上的双份贫困证明投身到变革命运的洪流中，来到青岛，才一天，吴自有就有种百日维新回天乏术的感觉。

　　李维刻意不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手机，因而谈话也不是以经济为中心，完全以精神文明为中心。他又问了些诸如家乡的特产，地方的风气、建筑、习俗。吴自有放下手中的演算纸，却不时看看自己手中这张纸，好像这是演讲纸。李维听的起劲儿，给他开了瓶矿泉水，吴自有甚至顾不上喝水的空当儿，思绪和唾沫如同他老家的纸风筝和他钟爱的射线，一直延伸个不算完。李维趁着和吴自有说书的机会，不断观察吴自有这个人——这人有铁的硬度，铜的延展性，金的亮度——不过是暗淡些或是没被人发现——吴自有这块金子是被埋在沙漠里，一直没有光，不像自己一直呆在垃圾堆里。

　　李维有自己的金子发光论——既然是金子就千万不要呆在沙漠里，那样再亮也不会有人发现，通常来讲，最好是进垃圾堆，这样捡垃圾的人才能最快的发现——金子才能发光，这也让李维坚信——在没有被发现以前，一定要学会跟垃圾打交道。
　　吴自有是个值得交往的人，这个念头在李维心里扎了根儿，便懊悔为什么刚才吃刷羊肉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他，一个人是蹭，两个人还是蹭。又觉得实在是应该补偿他，便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天晚上请他。李维看见吴自有那双漂亮的马眼睛上的反光，又用眼镜歪歪头丈量了一下他狭长的马脸，却没引起吴自有的注意，觉得自己好像是不是在“相马”，而是在“赌马”，一顿饭就是赌注的开头，他不打算和李辰风走的太近。

　　等到杏大熄灯了，吴自有还没喝口矿泉水，李维因为刚进杏大，睡不着，却听见吴自有这家伙睡的天昏地暗，在梦里也闲不住自己的嘴，叫李维分不清是馋他的好睡眠还是恨他的响呼噜。李维嘿嘿乐着——千年修来共枕眠，虽不是和吴自有一个枕头一张席，却是一个寝室，少说也得修了五百来年。
　　吴自有的酒风和他的家乡一样淳朴，吴自有的酒品和他的人品一样实在，像吴自有这种人酒后是不吐真言的，照李维这个劝法，吴自有迟早会吐胆汁。请人家喝酒一定要有理由，请不会喝酒的人喝酒一定要有十足的理由，李维知道如果告诉吴自有来吃饭，吴自有是一定不会来的，便诳吴自有说是下山一块买蛋炒饭，吴自有信了真，憨憨的跟在后头。

　　进了店，吴自有见都是吃饭的人，转身要走，李维又哄他道：“吴自有，人家忙，咱们先坐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