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是我啊！”一个壮实的黑脸少年正立于门外树下，见到小鱼，赶忙上前拱手行礼。小鱼一把抓住黑脸少年的手，道：“原来是思切，你怎么下山来了？还找到了这里……”
　　原来黑脸少年正是小鱼的同门师弟汤思切，听得小鱼的问话，眼泪突然落下，泣道：“师兄是否已经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仙去了？”
　　小鱼点了点头，眼圈顿时也红了，哽咽道：“我离开嘉定时，已经得知。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师弟且先节哀，此来寻我何事？”

　　汤思切生性淳朴，在峨眉弟子中系最为本分之人，听了师兄的话，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又呆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道：“小弟奉掌门之令，将师父他老人家给师兄你的遗书送来，先是去了西夏军中寻你，才知师兄到了辽东，又再赶来，哪个晓得师兄你又前往此处，还是搭帮李老爷子派人，才把小弟带了过来。”说罢想了想又道：“掌门说了，让小弟今后便追随师兄从军，说这也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小鱼之前已得知无穷法师接任了峨眉掌门，此番听到“掌门之令”也不感诧异，只忙将信笺双手结过观看，只见上面果然是师父一手刚劲的字体。
　　“小猴儿，当你看到此信，为师已然圆寂了。我佛慈悲，人生七十古来稀，为师已虚度八十载，又何恨焉？汝辈不必伤怀，切记，切记。为师草就书信之时，你已在路上。以后你必然会知晓，为师交与你的匣中并无一物，你大师兄的书信早已由峰儿送走。你这小猴儿，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只棋子，却不知要冒多少风险，心里也许会怪为师为何如此待你。为师乃出家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出家出家，出家便没有家，却始终将你这猴儿当作家人，于修行而言，或许不足为俗世所表；但作为人，却是应有的情义。有许多事，但愿今后有缘人再为你解说罢。你大师兄身家性命换来的东西，于国家社稷之干系之重，为师万死难以相抵，是以绝不能出任何差池，放眼峨眉派弟子中，惟有你这猴儿机警勇略远胜众人，那最艰难之事，自然也只能交由你完成。莫怪为师事先未有明言，只是因为必要将你一齐瞒住，让你一路拼死，方能瞒过那些狡诈的对手。然而为师心中之痛又有谁知？倘若你有不测，为师虽死亦不得瞑目矣。今倭寇猖獗，奸党横行，我峨眉弟子均应以峰儿与你为表率，以报国安民为己任。思切等徒儿，今后有缘可随你二人从军杀敌，大丈夫当如是也。”

　　小鱼一字一字读罢，当初被师父当作“诱饵”吸引各路对手争夺的些许芥蒂早已为之消融，但悲痛之念却愈加强烈，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师父殷殷关切的无数往事，眼前突然一黑，便晕了过去。
　　深夜，小鱼呆呆地望着天上那半轮弯月，良久没有眨过一下眼睛。坐在不远处的努尔哈赤闷闷地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小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本也不想说话，但适才老爷子派遣陪同汤思切前来的家丁传令，命小鱼准备好潜入朝鲜，且要他次日出行，那名家丁也随行左右，协助小鱼行事。见小鱼醒转之后仍有些浑浑噩噩，只得清了清喉咙唤道：“司徒兄弟，你可感觉好些了么？”
　　小鱼回头看了看，却没有回话。努尔哈赤摸了摸胡子，又道：“要不你先歇歇，明天就要动身去朝鲜了，这身子骨可不能出岔子。对了，老爷子派人送来的朝鲜地理图，要你不得携带，只能全部暗暗记在心里，这可是个大麻烦。”
　　小鱼突然翻身而起，走到努尔哈赤身边，操起酒壶，狠命地灌下一大口，淡淡一笑道：“多谢关心，末将适才其实已经将地理图全都记下了。歇息也不必了，入朝一事越快越好。”
　　努尔哈赤疑惑地看了看他，迟疑地道：“你下午才晕倒过，现在能行么？”
　　小鱼点了点头，道：“一时郁结于胸而已，此时早已无事，末将决定连夜动身。”
　　努尔哈赤听得此言，不由得也是豪气顿生，抱拳道：“既如此，某再与你大喝一壶，为君壮行！”
日期：2011-04-25　08:38:36

　　（十三）

　　鸭绿江上，小鱼默默地检查着自己与汤思切和老爷子家丁的全副家当，神情却有些凝重。
　　汤思切一向只见这位师兄就算泰山压顶时仍会面带微笑，却很少见到他如此表情，不由得小心开口询问道：“小鱼师兄，你莫非是在担心啥子？”
　　小鱼闻言一笑，却未说话。
　　他其实何止是担心，简直便是忧心。只是这些事都不便与这淳朴本分的小师弟说明，若是说了，徒增一人烦恼，却又于事无补，又有什么意思？老爷子派人送来的情报可谓触目惊心，日本军队登陆的地点必是釜山无疑。而倭寇登陆之后的头一件事情必定是补给。海路运输极其艰难，顺道在朝鲜境内就食则必定成为日酋的首选。而釜山付近有朝鲜的义仓两座，存粮五十万石，再加上民间的存粮，恐怕这倭寇一登岸，便会将百万石存粮弄到手中。大军作战，粮草最重，若倭寇顺利将粮食夺取在手，便是个天大的麻烦！自己受命入朝仅仅是侦察倭寇行动，又是势单力孤，如何能够给倭寇找点麻烦尚须从长计议……

　　汤思切见小鱼笑而不答，心情自然也便松懈下来，走到一旁自顾自地拔剑收剑，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吾乃峨眉汤思切，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小鱼心中正苦苦盘算入朝之后自己该如何行事，只见汤思切在一旁“唱戏”，不由得笑道：“师弟，你那是干嘛呢？”
　　汤思切挠了挠头皮，答道：“练习一下噻，二天与人交手的时候嘛总得先报一报名号，然后再拼杀一番嘛！”
　　小鱼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来，心情也顿时好了许多，问道：“这些啥子乱七八糟的都是哪个谁教给你的嘛？”
　　汤思切一愣，嗫嚅道：“小弟在山下听人说书讲到那些大侠剑客都是这样的，咋个呢，莫不是小弟记得拐了，做得不像？”

　　小鱼拉过汤思切，轻轻一笑道：“说书的先生，讲的都是故事，岂能当真？思切，既然你已随我从军，就必须忘记江湖。军人，与你从前熟悉的那些大侠剑客不同。大侠剑客们混的是斗气斗艺快意恩仇的江湖，咱们军人闯的却是刀枪如林箭雨蔽空的沙场。什么道义，公平，光明正大在战场之上是行不通的。”
　　汤思切听得发愣，喃喃地问道：“难道……难道我们从小学习的这些……都是错的？”
　　小鱼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当你走上沙场，你能做的只是紧紧地依靠住自己身边的同袍，也要让别人能依靠你，盯紧眼前的目标，用最快的速度撤底解决掉一个敌人，接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为了战胜敌人，你必须不择手段，更不要迷信自己的武功。思切你要记住，一个没有经过军阵训练的人，即使武功再高，在沙场上也不如五个训练有素的普通士卒有用，而任何一个当世的绝顶高手也不可能依靠个人的能力来左右数万人拼死一战的结果。你要记住，世间并没有真正的‘万人敌’。”

　　汤思切听得目瞪口呆，沉默半晌才道：“师兄，照你恁个说，那我们练了恁个多年的武功岂不是没得啥子用了么？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