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关心这些事情,紧张地问他:“你到底是谁?”他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对我喷出一口烟雾说:“我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是谁?你知道吗?”他鄙夷地看着我说:“你的脑袋像是沙漠上的枯骨,空空荡荡。”我愤怒地望着他,但很快就泄气。事情如此,我心中确实是一片空白,丝毫不知道身处何地,怎么来的?看上去这里很像一套豪宅,此刻我就在卫生间里,时间是黎明前的黑夜,再过一个多小时太阳将照常升起,动身走几步,我就可以离开此地。但外面是什么?我该怎么办?一切都是迷茫。一个人如果不明白目的,甚至连来自何处都不知道,还能走去那里?
不知何生,熟知何死?
“这是你自己的领地,最后的归属地。”他仿佛明了我的想法,指着门口对我说:“出门左转分别是书房和会客厅,右边是卧室,睡着一个女人,你的女人。她穿着紫色的婚纱裙在大床上熟睡,可爱甜美,在梦中带着微笑。她在等你。”
这话让我惊悚,想起棺材的故事。“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他吞吐烟雾,用手搅动着虚空说:“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隐约觉得他讲的是实情,我仿佛感到有一个女人就在隔壁的卧室中,躺在床上,身穿华丽的婚纱,浅白肌肤漆黑长发,婴儿一般的睡姿……心底陡然生出巨大的害怕,莫名的恐惧让我缩成一团,无法移动半分。“若非亲自经历,怎么判断什么是真实与虚假?”他讥笑说:“我告诉你有用吗?恐怕你只会觉得那是别人的故事。”
“难道……难道你之前讲的那些故事跟我有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没有回答,沉默,古怪地望着我。
拼命回忆,我似乎觉得对故事中有些细节和片段异常熟悉,晃动着真实的影子,但偏生又抓不住半点头绪,就像一本小说,被删除许多重要篇章,只剩余一些零碎的情节,似是而非,但都同我有着某种特别的关联。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声音平静地说:“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构思着怎么杀人……”
日期:2010-10-28 21:27:23
男孩和死亡病毒。
男孩的老家在湖畔一个偏僻的渔村,父母很早就走出农村在城市里工作,母亲是教师,父亲在医院上班。在那个特殊年代,这样的家庭很常见,同城里大多数人一样全家挤在一间狭窄的公房中,贫穷地活着,许多东西都是凭票供应,物资短缺,日子艰辛。
男孩八岁那年,一天晚上,家里那张吱吱悠悠摇晃的木饭桌上,摆出了他记忆中最为丰盛的晚餐。肉、鱼、鸡,满满一大碗鸡肉,连汤带肉汁,都是他梦中渴望的美味。狼吞虎咽中,父亲抚摸着他的头,微笑问:“你想要个弟妹吗?”,喝着鲜甜鸡汤的小男孩使劲点头。“妈妈有喜了,过不久就会有个弟妹陪你玩。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男孩专著吃喝顾不上回答。这时候,他听到母亲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心情复杂异常。
男孩在拼命吃喝,但心里却明白她为什么叹气,就算有多复杂,就算他当时只有八岁。
他在愉快地享受晚餐,没人能知道他心底升腾着一股强烈的毒怨。
父亲工作的医院有个猥琐的同事,就是常见那种卑鄙无耻的人,曾告诉过男孩,在他幼小的脑袋里有一颗从出生就有的肿瘤,渐渐在涨大,他已经无药可救了,早晚两年就得死。他幸灾乐祸地怕打男孩的头说:“你爹向组织递交了个报告,申请准许再生第二胎。小杂毛!你知道吗?你被你爹妈无情地抛弃了,哈哈!”
喝完鸡汤,男孩满意地嘻嘻直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流泪,只是抹抹油焕焕的嘴,回屋睡觉。
那一夜,男孩平生第一次失眠,除了肠胃,全身冷得刺疼,心头不断盘结着一件事,怎么买包耗子药毒死世界上所有的人。
日期:2010-10-28 21:44:38
但他终归只是个小孩,无力去做投毒这么大的事情。
他仅是构想,整天傻呆呆地坐在屋前大院的石阶上不停盘算。在其它小孩眼中,他就是一个傻子、怪物,没人愿意搭理他,小孩们结伴在院子中玩闹,在地上码放高高的木头堆上爬上爬下,快乐有趣。
男孩茫然瞪着他们,目光痴呆,惧怕地盯着那个脸嘴可恶叔叔家的小孩。此刻那个鼻涕印子通红的小瘦狗正坐在木头堆下捉蚂蚁,玩腻了就将牛粪拱拱虫放在小妹的裤裆下,让她尖叫、哭泣。
男孩觉得自己的手爪紧握,刺得皮肤生疼,听到自己牙齿磨响的“咯咯”声。他看着木头堆想,捆扎木头的铁线红红的,生锈了,突然,断掉,大木头“哗啦”滚下来,正好压在小孩们的身上,打扁他们的头和肚子,掉出很多白白的牙齿落在血里面……
他在心里拼命念着:“断掉、断掉、断掉……”
那一天的中午,阳光刺眼,医院上空漂浮着无尽的悲戚气息。
在庭院中堆放的木头突然坍塌,顷刻间,重重压在孩童们身上,没有一个活口,全部死亡。七具血肉模糊的小尸体摆放在地上,旁边跪倒一片痛哭流涕的人群。
事出意外,命运自有安排,它会突然出现,无常地作弄人。
害怕过后,男孩很惊讶也非常痛快,感觉远远比喝鸡汤还爽。他发觉自己是原来是那么神奇,并非那些可恶的普通人,他是图画书上的神仙。
下一个是谁?
妈妈大肚子里的弟妹?男孩其实也很好奇,她肚子里的那团东西,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拼命想,掉出来让我看看,掉出来、掉出来、掉出来……
日期:2010-10-28 21:51:46
事情并非随人意。
男孩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结局,知道婴儿的性别。三个月后,发生了一个他难于在记忆中磨灭的灾难,在一场意外中,婴儿未出生就胎死在母亲的肚子里。
母亲去县里一所偏僻的乡村学校支教,晚上突发火灾。据说是学校里一个疯癫的男人自杀,故意纵火,泼洒了许多煤油在室内,火苗一起,势头很猛,陡然蔓延,很快吞噬古旧的木房。母亲住在楼梯间,本有希望逃生,但因为挺着大肚子,最终没能跑得出来,倒在离大门口差几步的地方,连同肚子里的娃儿一起被烧成了焦炭。
男孩跟随父亲去到事发现场,站在一片枯焦的废墟中,木然地望着父亲瘫在地上嚎啕大哭,似乎被吓呆,谁也看不到他心底的变化,滋味却是万般纠缠。震惊、快意、恐惧、绝望……很多无法表达的情绪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点燃,犹如这场突然的火灾,瞬间摧毁了他的灵魂。
他躺在床上病了很久,不言不语,眼睛干瞪着不能睡眠,偶尔入梦,就看到一个全身黑漆漆的婴儿站在家里,躲在角落中哭泣,让他不由自主地慢慢走近,婴儿突然转过脸,烂脸,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烂脸,黑漆漆的嘴缝喃喃在动,叫他‘哥哥’……
他死命尖叫,但无法清醒,梦魇深深地攥着他的心脏将他拖进黑暗。
过了很久,男孩终于好了,心里的绝望蓦然消散,黑沉沉地麻木。他脑袋里的肿瘤没有病变,而是神奇地冰雪消融般不见了,或者化为流淌的血液深入骨髓,他顽强地活了下来。长大了一点后,男孩知道‘命运’这个词语,他想,这个命运真他妈有意思,我没死,一直好生生地活着,总有机会去扒开坟墓,打开她的肚子找到那段炭灰,仔细看看那东西是弟弟还是妹妹。
日期:2010-10-28 22:06:56
在随后的生活中,男孩几乎再也没有绝望过,无论多难。
因为整日酗酒无心工作,父亲被医院辞职,遣回老家做乡下赤脚医生,住在破落的老屋,继续醉生梦死。每次喝醉后,父亲都会莫名暴跳,用手捏着男孩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厨房冰冷的地上,拿烧火钩疯狂地抽打他的全身,甚至不避开头脑要害,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朝死猛打,神经质地骂嚷:‘小杂种……丧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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