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8-4 10:00:00
　　“不过苏老既然开口相邀，我便坐于一边静观。纸活的扎制过程倒是很快。更令我好奇的是，苏老并非在纸人扎制结束之后就收工。而是去屋角的几个缸里，取了不同的五谷，倾入了纸人的腹中。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摸了几张书满文字的纸张，同样覆了进去。最后才将之前主家给的生辰字纸与一缕黑发一并填入。结束之后，才给纸人上了五官。”
　　“做了这些，苏老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倒来向我问了时间，我低头查看，此时已经是十一点过半。苏老依然是不急不慢，又慢慢和我聊天。直到了近于午夜，苏老才重新去了纸人身旁。”
　　“这时，我看到苏老，将纸人面北向的放了。先是撮土为香拜了三拜，念念有词的祈了，最后又取了毛笔和朱砂，在纸人的眉心点上一笔。”
　　“正当我以为这仪式终于结束时，却看到苏老取了长棍，在土地上划了两个半圆，正好将纸人圈在其中。又取了火，将纸人烧起。”
　　“我看的惊奇，这明明是要人死后才燃的纸人，竟然在此时就烧尽。不知明天主家来了，苏老要如何交待。”
　　“苏老昨晚之后，看来也有些疲态。并未多言，只是摆手，示意我也去安歇。”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主家的人一早就来了。满脸的喜色，而见了苏老又显得有些歉意。说是不知为何，昨晚和气若游丝的病人，到了今早竟然转醒过来，看着气色越发的红润起来。家人怕是回光返照，忙去请了大夫。没想到医生也是说，这病人度了关口，好生调养着，就无大碍。”

　　“这主家忙差人前来和苏老报信，昨日预定下的都退了去。为了聊表歉意，昨日交的定金就当是给了苏老的喜钱，今天又特地包了个红包奉来。”
　　“苏老没多说话也不推辞，只是微笑着接了红包。那人见使命已成，也忙离开了苏老的家门。”
　　“我猜到这事和昨晚的纸人，八成有关联。苏老也不闪烁，见我又问便直接做了答。”
　　“‘我活了这么多年，世上的事情也看够了，活人的乐趣也尝够了；现在即使我是眼盲又做了丧殉之事，也无可报怨。倒是可叹，世人都觉得这行阴森可怖，却不觉得人心险恶。连我自家的子女都不愿传承这祖上的手艺，纷纷离开。又哪里找得到愿意前来潜心研修的年青一代？’”
　　“‘今日既能能遇上你，愿听详尽，我便也无可保留。我即是一只脚踏入了棺木的岁数，这手艺，好歹有人能知道个麟角，也比我全部带入棺材里好过百倍。’”

　　“苏老感叹了一番之后，就细细的告诉我昨晚的纸人的缘由。”
　　“纸人之类肖形的事物，本来就有多种用法。有道家以此做法，并了他人的生辰八字，可以做巫蛊；也有民间扎了纸人，焚烧祭祖慰灵。至于苏老昨晚做的纸人，也算是驱灾辟邪的一种。”
　　“有点类似佛教的开光，但其意义又有所不同。在纸人腹内塞了五谷，即使寓意纸人如生，有五谷轮回。填了佛经纸抄，则是有知有灵。至于放入生辰八字与毛发，就是与原主相替应。到最后，吟诵的一段，便是为纸人开光的祷词。”
　　“这种祷词又与其他道家所作的替身开光致辞不同。这纸人是为了替身原主之亡，必是要去极乐往生之向的，也不需要用香头为其开光点眼。只需九句祷词，大意是’ 剪开绊脚绳，一路向西行, 开眼光，看西方, 开耳光，听八方, 开鼻光,闻四香, 开嘴光,吃猪羊, 开心光,亮堂堂, 开手光,抓钱粮, 开膝光，走它乡, 开脚光，脚踏莲花上天堂’。”
　　“之后，用朱砂点了印记，再在地上画了灶口，燃了即可。”
　　“我本来就不是苏家后裔，又无意此行。苏老就教了我这点扎制白莲的技巧，权作别礼。”
　　老板的指尖轻轻点着面前的纸花花瓣。
2011-8-4 10:55:00
　　我听的老板这番经历，直觉得惊奇。
　　“既然告诉了你开光的法方和祷词，那不是就可以随意的为人驱灾了？”
　　老板笑着说，“天下哪有这般简单的事情？苏老那的选纸，选时都是一一讲究的。况且开光这种事情，本身就是要有所修为之人才做的来。如时下街边各所丧葬店里，那都不过是有形无神的量产品。”
　　“那么苏老为什么不去做救人之类的行当？”我想到苏老既然可以借纸人替身续人姓名，又何苦苦守着纸活的手艺？要是改作巫医之类，他的后人也不会离家而去。

　　“所谓续命也好，改运也好，都是有所报偿的。”老板取了面前的杯子，“就像这杯中之水，总是有所定数。既然想要让杯中水位升高，不是注入新水，就是要将这杯体变窄。至于苏老这次助人续命，也是偶尔为之的。要是想逆天行事，随意改判，这种人，世上是不存在的。”
　　“我也问过苏老，为何要救那女子。苏老只是沉默。待到我要离开之时，苏老才告诉我，他家原有一女一子。女儿伶俐，儿子聪颖，两人都是他的掌上之珠。只是女儿成年之后，前往外地求学，却遭遇横祸，一去不返。那儿子素来与姐姐亲密，得知了噩耗，一夜白头。几日之间茶饭不思，待苏老再去劝慰时，却发现儿子已经不告而别。”
　　“而苏老为了寻女，也在那时因故失明。大概他是把我当做年龄相仿的儿子，才会这般推心置腹。”老板喟叹着。
　　听着老板的描述，我眼前不禁显出了一副画面，年老无依的长者，空余了祖传的手艺，却因为民俗民风而被村人避讳，又遇上老年丧女，唯一的儿子也离家而去。只留下眼盲的苏老独守空屋，与茫茫白纸相伴。

　　越细想越觉得苏老平生凄苦的令人动容。正想问了老板苏家的地址，待有空之时前去探访。
　　“不过还好，苏老最近倒是与我书信渐频，虽不能面见音容，能得鸿雁传信，也是料为慰藉了。”听老板的语气，他与苏老也常有书信的往来。但苏老本身不能视物，又无人相伴诵读，老板要怎样与苏老相互书信？
　　“加紧时间，这纸莲可要在日间做成。不然，就赶不上你朋友的头七之日。”老板看我想的出神，伸了手，在我面上轻弹了一下。
　　“头七？”我刚刚回神，没想到老板竟然是特地为了吉寿而准备了纸花纸币。虽说我和吉寿的关系更近，却没想到老板如此心细。我又是惭愧又是感动，惭愧自己只觉得满心负罪，却从未想过要为吉寿慰灵，又感动于老板的贴心细致。
　　正感叹之间，却发现桌边多了一人。原来不知何时，李琰也坐过桌边，取了纸素动手捆扎。
　　虽然之后屋内静默无语，每人各自凝神编扎，只听得屋外夏蝉长鸣，屋内纸张娑娑，我却第一次觉得，这三人共围的屋内，是如此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