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雪轻轻摇头：“小环，妈妈平生最懊悔的就是没能把你生下来，我做错了这件事，每天都受着煎熬。现在老天可怜，让我们母子还能重聚，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能因为我再去害别人的性命，更不能让你做坏事，永堕罪恶。”
小环哭着说：“妈妈，其实我也不愿意去害人，可不这样你就要去受苦。”“小环，我自己犯的罪让我自己去赎，看到你在这儿过得好，我也不怕了。”
狄公公叫道：“不要吵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这时一个老奴走进房间，狄公公说：“张大，你来的正好，把小雪带去枉死城交给五十一押司。”张大应了，插口问：“狄公公，小雪犯了什么错啊？”狄公公冷笑一声：“她心肠好，自愿去枉死城受苦。”张大瞄了瞄向雪，赔着小心说：“狄公公，后天是卞城王的寿宴，大家伙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厨房里极缺人手，您看能不能让小雪再帮两天忙？”
狄公公听了这话，问小雪：“怎么样？”向雪何尝不想跟小环再多处两天，急忙答应。母女俩牵着手走出，向雪心里头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觉得说什么也表达不了心情，想了想问：“小环，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小环说：“我本该过奈何桥，去轮回塔候补，半路上被狄公公带过来的。”向雪急了：“这么说你本有机会投胎做人？”小环说：“难说，说不定也入了畜生道。”“为什么？”小环拍拍口袋，苦笑一下：“我没钱呀。”
向雪惊诧地问：“难道这阴间也是有钱人才能投人胎？”小环说：“也不一定，不过有钱的终归占面子，只要生前没犯大戒，多是能投好胎。”她顿了顿，望望两头没人，压低嗓子说：“妈妈，你知道我上去先到了哪里？”向雪问：“你去了哪里？”小环说：“我去看了你的尸身，现在放在冰棺里，还没火化。”向雪鼻子一酸：“小环，难为你这么记着妈妈，妈妈真是没脸跟你在一起。嗯，见着你爸爸了吗？”
小环点点头：“见着了，他一直哭，一直哭。”向雪望着她黯淡的眼珠，“你恨他吗？”小环说：“不。”向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哽咽着说：“其实他也挺可怜，咱们都挺可怜，我们是这样苦命的一家人。”
到了厨房，只见满地的菜堆到了天花板，无数的铁钩上挂着一排排的鸡鸭鱼肉，掌事的说：“还这么慢吞吞的，快去干活！”向雪连声答应，和小环帮忙择菜洗菜，看着小环熟练地干活，向雪心里总不是滋味，问：“小环，你今后怎么办？”小环说：“狄公公答应了，我再干十年，他就帮忙打关节，让我来世投个好胎。”向雪听了这话，心里舒展了些：“孩子，但愿你下辈子无忧无虑，妈妈每天都给你祝福。”
这两天里，小环跟着向雪寸步不离，做完事后都舍不得睡觉，依偎在向雪怀里，不停地问东问西，要她讲故事。向雪何尝感受过这种舐犊之情、天伦之乐？恨不得卞城王的寿诞永远不要到来。
寿宴马上就要开始，馆驿的大厅里张灯结彩，美食如山，美酒如海。馆驿里的人都排在大厅门口，迎接卞城王的大驾。驿道外风平浪静的黑水湖中隐隐驶来一艘巨大的楼船，不一会靠了岸，搭上一条宽大的跳板，一班鬼差拥着卞城王过来。
卞城王腆着肥肚，睥睨四顾，威风凛凛地走进馆驿，厅中金鼓齐鸣，一片歌舞升平。接着一拨拨贺客跟着进来，一时间鬼笑喧天。
向雪看那卞城王时，见他青脸鹤发，眼似铜铃，鼻孔朝天，虽然相貌丑陋，却也气宇轩昂，颇具王者风范。贺客们纷纷上前致贺词，刹那间马屁横流、谀词如潮，卞城王高踞案首，得意洋洋。馆驿中的仆役们见卞城王兴致勃勃，也凑着上去溜须几句讨赏。
卞城王几杯酒下肚，意气风发，张嘴发出轰雷般的声音：“好，今天我过大寿，每个人都有赏！”身旁的鬼卒应声高喊：“大王有令，赏！”两手往空中连抛，霎时间金珠银锭如下雨一般落下，一众仆役轰然争抢，满地乱爬乱滚。
卞城王哈哈大笑：“我有个题目，谁做的好，更有打赏。”说着伸出巨掌，掌上托着一只圆溜溜的珍珠。众人一瞧，一齐盯着那颗珠子，发出阵阵惊叫。狄公公在旁说：“你们别以为这是颗珍珠，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对你们可是无价之宝。”众人七嘴八舌：“是什么宝贝？”狄公公说：“这叫如意珠，珠子剖开来，里面有一个如意丸，吃了它可以转世做人。”此言一出，顿时群相耸动。
狄公公笑眯眯地望着卞城王：“不知大王要出个什么题目？”卞城王扫视一遍，缓缓说：“你们这些野鬼，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只为受不了城中的刑罚，甘愿放弃轮回来这里。”说到这里顿了顿，挥出两只宽大的袍袖，过道中众人一下子被拂得飞了开去，他两手一指，道：“咄！”只见过道中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尖利的钢钉，接着钢钉上升起火焰，火焰越升越高，成了一片火海。卞城王说：“要想成人，先要受这冥火烧身、钢钉穿骨，你们谁第一个从过道起头走过来，就能拿走这如意丸。”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大哗，望着钢钉烈火，眼中不自禁地惧意陡生。不过想到挨过这番苦楚就能做人，还是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有几个胆子一横，踏了上去，冥火烧身其痛无比，一时间大厅中鬼哭狼嚎。
向雪望着眼前这一幕，顾不得多想，奋然冲进火海，小环惊呼一声，跟着冲了进去。向雪一把将小环推出火海，叫道：“小环，妈妈一定要帮你把这颗如意丸拿到，让你早点离开地狱。”小环哭着说：“妈妈，小环不要啊.....”又想冲进来，向雪咬着牙说：“小环，你要是跟来，我宁可永不超生！听话！”
向雪踏上一步，钢钉刺穿脚背，鲜血直流，拔出来时，伤口随之愈合，每进一步，都是说不出的艰难痛苦。她咬着牙一声不发，任大火烧灼身子，不一会儿浑身都被烧得透红，像一块红铁在钢钉上蠕蠕而行。一路上不断有人受不了痛苦跳出火海，向雪望望前头，这短短的一段过道竟望不见尽头。
向雪的头发早被烧光，衣服也被烧光，到了后来，浑身一点知觉也没，只是凭着一点信念支撑着往前走，正当她残存的意识一点点被磨光之时，眼前一暗，走出了火海，卞城王正坐在面前。
向雪已然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手伸到卞城王面前，接着掌中一沉，那如意丸接在掌心。小环扑上来大哭：“妈妈，妈妈，你怎么啦？”向雪挣扎着将如意丸在地上磕，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将珍珠磕破，滚出一颗小小的黑丸，她拾起黑丸送到小环嘴边，发出‘喏、喏’的声音，小环泪珠飞溅，不肯张口。向雪又气又急，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向雪看看四周，顿时觉得气氛不对，这时酒宴已经散席，然而除了卞城王和一般鬼卒，馆驿中的客人和仆役们一个都没有走，团团围在向雪母子周围。他们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那颗黑丸，眼中露出贪婪凶狠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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