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枯燥 在船上每天都是面对那几张熟悉的脸孔，每天都是做着日复一日的工作，航行时每天看到的都是大海。不像陆上，可以去逛街，逛超市，看电影，K歌，蹦迪，打球上网乃至花前月下等等。在船上是三点一线的生活，像我就是驾驶台、餐厅、房间。一回到房间，什么玩的也没有，也很少有同事来聊天，大家都是同样的生活，每天就是在船上那么狭窄的空间被压抑着。船上的餐厅里面晚饭之后也有一点娱乐活动，那无非是下棋、打牌和看碟片，往往不出一个月就都厌烦了这些娱乐。船如果回国内的话还好一点，可以买些书报杂志或者电视连续剧来打发一点时间，船不回国内的情况我是碰到过的，船上一部《天龙八部》被我翻了8遍。台湾的一些繁体字杂志我们也看得津津有味。而船上的一些碟片则经常是用牙膏洗了又洗，直到实在放不出来了才丢掉。有时下了班上餐厅一转，也就两个人坐在里面发呆，一句话也不说，其中一个在那里吸烟，偶尔吐出一个烟圈，更多的时候是在那里作沉思状，另一个人则舒展开身体呆坐那里，两腿向前，双手交叉，眼神呆滞，也不知道想什么。我自己也经常会什么也不做，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或者坐在桌子面前发呆。船上人有烟酒不良嗜好的比例较大，就是因为枯燥的缘故。四个小时班，分成四份感觉上会快一点，所以我一般会在三个整点时间定完整点船位之后吸上一支烟，最后那支烟一掐掉，基本上就可以记录一下气象和航海日志，收拾整理一下等待接班驾驶员来接班。

　　日期：2011-02-04　18:08:00
　　船上大部分人喝酒，他们有的振振有辞：海上湿度大，喝点酒不容易得风湿，这通常会赢得大家的谅解。其实在船上好多人喝酒是源于船上生活的枯燥和无聊，靠喝酒来打发时间和麻痹神经。所以，船上的酒鬼很多，包括一些船长和轮机长，有时船都到港了，但他却喝醉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睡大觉，引航员上来了也不管。曾经共事的一个船长和大家一起喝酒，喝多了之后都把他的右手直接扣在盘子里面呼呼大睡起来，他的手很大，直接就把盘子给盖住了，大伙都只好从他的手指头缝里找海蜇皮吃。船上有时连菜都没有了，哪还有酒肴喝酒啊？这只是常年生活在陆地上过正常生活的人的疑问，在船上有时几个花生就可以喝一瓶酒，最高境界是我遇到的一个水手长，他找了一个生锈的钢钉，用瓶子装了一些醋和酱油，把铁钉浸泡在瓶子里面，喝酒时拿出来放嘴里面砸吧两下放回瓶子里面，然后喝一口酒，他说多少也有点味道。他长得牛高马大的，手大脚大力气也很大，最突出的特点是手指头特别粗。不但没法使用电脑键盘，一下手就是两个键乃至三个键同时压下去了，也没法手机拨号，一按就是好几个数字，以前还没有带笔和触摸屏手机，他只好用铅笔头一个个去点按键来拨号，然后放到耳朵边上，别人走近了才知道他在打电话，因为手机完全被大手覆盖了。

　　日期：2011-02-04　20:52:38
　　靠离码头时，水手长一般在船头配合大副。打撇缆时（就是船离着岸20多米时，得先往岸上送一根小绳，小绳另一端连着船上大缆，用小绳把大缆拖到岸上去，这根小绳就是撇缆绳），岸上的人经常都被他惊呆了，因为撇缆绳有多长他就能打多远，绳子总是直的，撇缆绳绝不会出现因为力气不足中间有几圈绳子的情况。他看到别人用铁笔插钢丝很慢就不耐烦，一把抢过钢丝绳，用蛮力将钢丝绳反方向别开，直接将一股一股的钢丝穿进别开的缝里面就可以了。睡觉前总爱喝半斤白酒，躺下后就鼾声如雷，别人一般都叫不醒他，即使把他上半身拉起来坐着了，一松手，又直挺挺地倒下去睡着了。没有喝多少酒去叫他起床值班也是件苦差，因为他很不讲究，脚奇臭无比，只能进他房间前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进入他房间使劲将他弄醒，出了房间再换气。船上的水手们工间休息时喜欢开一些带色的玩笑，别人对他的评价是：人长得不怎么样，“活好”，还有人在休息时问他：“你现在年纪大了，和老婆办事不利索了吧？”他就摇摇头：“现在感觉很累，中途还得从老婆身上先爬下来抽根烟，歇口气然后再原样子爬上去。”还说起每次他出海回家，拿着美元往电视机柜子上一放，老婆就乖巧地上卫生间洗澡去了，然后在床上等着他，真是什么话都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老婆对他管得很严格，休假时间稍微长点就催促他上船，说在家休假不赚钱，饭量又那么大，并限制喝酒。他很好酒的，他老婆也纳闷，还真可以，好几天了也没闹着要买酒喝，就想去厨房问问他原因，结果眼前的一幕把他老婆鼻子都气歪了：她老公右手拿勺子在炒着菜，左手拿着料酒正仰着脖子喝得痛快…….这人不到五十就去世了，心脏病突发。他走后才两年他老婆就迅速衰老，宛如花朵枯萎凋谢。这种情况在海员中很多，老婆管得很严格，在船上卖力挣钱，一个子也不舍得花，回家休假将收入如数上缴老婆，还要受老婆的气，一旦撒手西归，伴侣或者幡然醒悟，追悔莫及，或者终日自责无法超脱，结果往往是迅速衰老，这和自然界某些方面非常相似。

　　日期：2011-02-08　14:36:58
　　今天这里抽空写一个同事醉酒时一些故事。不写这个对不起《航海生涯》这个标题。这个同事是机舱的，因为醉酒的原因职位在机工长和机工之间几上几下。他当兵出身，是共产党员，每次酒喝高了就爱找船上政委交流毛泽东思想，讨论矛盾论和实践观，并对外自封为“副政委”，政委和大家都很烦他，因为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说话时口腔的水密性能相当差，经常唾沫四溅。没人陪他了，他自己就在餐厅声情并茂地唱他最喜欢的一首歌曲——《十送红军》，这本来是一首旋律和歌词都相当优美的歌曲，但愣是让他给唱坏了，是我所听到过的版本中最糟糕的一个，尽管他有时还自己歌配舞，学女演员送红军的场景。他本来就是个破锣嗓子，对音乐的理解停留在“嗓门大就好”那个阶段，有时候唱着唱着就被自己给感动了，中间还甩一把大鼻涕，说艺术被他糟蹋得一塌糊涂都是不为过的。

　　他喝酒还特别喜欢找人一块喝，有时头天晚上喝多了因为政治观点不合和别人在餐厅打得一塌糊涂，椅子全东倒西歪。第二天早上又去找人家要“求同存异，好朋友终归是好朋友”。所以他的绰号是“朋友”。这个“朋友”吧，有次喝了酒在餐厅坐着，威望很高的船长赶巧也去餐厅坐下了，刚好两个人斜对面，中间隔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一时谁也不好起新话题来打破尴尬，僵持了好一会，“朋友”蹦出来一句“妈了个B”，船长让他这一句话就骂懵了，因为有谁这么大胆子敢这么骂他啊，过了半分钟，回过神来，反问：“你刚才说什么？”“朋友”又重复一遍：“你妈了个B。”船长这时候不干了，吵闹起来，多亏在场的三副拉仗，让他跟船长认个错，道个歉就算完了，这个朋友就低眉顺眼的，反正喝点酒也含混不清，嘟嘟囔囔一大串，才算过了这一关，第二天人家问他：“昨天你跟船长道歉说的什么呀？”“朋友”回答：“我还骂妈了个B。”

　　这个“朋友”文化不高，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只要挤滴墨水出来就能淹死他，他老婆和他不相上下，所以很好糊弄。“朋友”花钱的地方可多呢，喝酒、打牌或许还有女人，他必须攒私房钱，有次出海发了四千块钱出头，他就交给老婆两千五，还可怜巴巴地说：“唉，现在挣钱不容易......”他老婆听了之后相当感动，当即表态下次出海的烟由她来买，一般来他老婆买烟比他自己买的烟会高一块五毛钱一盒左右的档次。

　　日期：2011-02-10　07:54:43
　　文字方面说到那个机工了。
　　如果他表现好，荣升机工长的话，在船上（这不是一艘货船）和在家里待遇是同步上涨的。在家他老婆给他涨工资力度更大，并且当天兑现。尽管如此，他还是找借口跟老婆两百三百的要钱用，说是“有个应酬，打开局面困难”云云，而他所说的“应酬”无非就是叫上几个人上小酒馆里喝一顿烂酒，通常在酒桌上都说得好好的，别人表态支持他的工作，第二天就看见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洗着滤网，因为有时他叫不动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请人喝酒，并在喝酒时继续豪情满怀“像我这样的成功男人......”升个机工长就是成功男人了？无非就是领着三五个机工干活罢了。

　　他丈人过世的时候他表现相当出色，一把鼻涕一把泪，别人拉都拉不住，但是词语相当贫乏，翻来覆去只会哭“我那苦命的爸啊”，这也大有可推敲之处，人家大他二三十岁，他怎么知道人家“命苦”？反正我只是听到“我那苦命的娃”，没听过哭“我那苦命的爹”的，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赢得了众人尤其是娘家人的一致好感。唯一的不足就是刚抹干眼泪，转头又找人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