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沿着莱茵河畔走，沿岸是众多绝美的小村庄，仿佛去到14世纪，巴哈拉赫、伯帕德等等。高兴了，你随时就下去喝一杯。德国人的地界酒吧风格独特，很粗矿，就像德国男人，几乎全部一个模样，唇上留着小胡子，穿格子长裤，是天性乐观的民族。只是几大杯酒水下肚，他们就会变得极度疯狂。
　　每一间酒吧的构成是这样的：低音铜管和大鼓、一屋子德国醉鬼、最大的肺活量吼出的歌声，当然最重要的构成是啤酒。为了抢到啤酒，德国佬可以将自己的祖母踩在脚下，如果不是先被自己的祖母踩在脚下。乱糟糟的，听不清音乐、莫名其妙地干杯、坐到你的酒桌上扭屁股，直到我的随从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会说英语吗？’德国人立刻热情地回答‘ye！ye！’，‘好极了。你他妈能不能把手从我肩头上拿开！’……”

　　“哈哈……”
　　“很让人怀疑，莫扎特、巴赫、贝多芬、亨德尔、舒伯特，他们在过德国？怎么样？还有可以吧！”
　　多多开心地点头。这是个有趣的夜晚。
　　酒吧是一条小河，流淌过形形色色的人，假如男人是各式各样的动物，那么多多就算是动物园的管理员，闻一闻就清楚他们的味道和嗜好。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很奇怪，完全没有通常的‘人味’，没有庸俗、低级、空虚、无聊的气味。他有若阳光一样沉静、简单，但其中包容着七色光彩，多姿灿烂。
　　她发现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只要这个男人愿意，他就能抛开孤独状态中的冷淡，忽然变得很健谈，风趣而幽默，有若不同的两个人。他难道也是双子座吗？生来就带有着截然不同的特质，孤寞而热情。因为想逃离孤单而容易接触，但又害怕亲近而刻意保持最后一点心与心的距离。这是一种矛盾而复杂的性格，具有幻变魔力的特质。
　　多多关注着他说话的神情，跃然产生一种奇异的熟悉认同感，难于表述的滋味。仿佛两人已认识很久，时光逝去悠长，终于在这一刻交汇。

　　多多倾听林正清娓娓说着。
　　“慕尼黑啤酒节期间，我刚走进一家大型啤酒屋，就被吓呆，很快又退出门。屋子里，半空中飞舞着熏肉煎蛋、小牛排，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啤酒桶一样的德国人疯狂地摇晃着啤酒，跳上椅子，抱着女人转圈，尖叫。‘这是酒吧吗？’我好奇地问导游。‘当然！’她冷静回答：‘纯粹的德国制造。’”
　　“呵呵！”多多说：“问你个问题？”
　　“请！”
　　“记忆在哪里喝酒最美妙？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其实一共有两次。”
　　“喔？”
　　“第一次是在圣戈尔观赏‘莱茵河焰火’的时候。”林正清停顿片刻，闭目感受。“那是一场令人目眩神迷的焰火表演，突然之间，整个小镇的灯光全部熄灭。成百上千支烟花腾空绽放，照亮夜空，从居高临下的莱茵河城堡塔楼飘落。所有人抬着啤酒跳舞、欢叫，看着无数支巨大的蜡烛被放入莱茵河，顺流而下，点点漂远。这情景恍如童话再现，梦幻般的绝美。”
　　多多品味片刻说：“可以想象那有多么美妙！第二次呢？”
　　“就是此刻。”林正清斜靠沙发，懒洋洋地笑。“和一个女孩，在这里、在星光下随意聊天、喝酒。如果刹那间，一颗流星恰好划过穹空，同样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哦！”多多仰头看他。“男人是否都喜欢用这样的伎俩取悦女人？”
　　林正清摇摇头。“真的是有这样的感觉，无需刻意讨你欢喜。女人是否都会这样怀疑男人的真心话？”
　　“也许吧！”多多笑笑说：“冰山往往只会在海面露出一小个尖尖头，大部分是黑沉沉地藏在深深的水底。”
　　林正清耸耸肩，不以为然。他故意沉默片刻，以示抗议。

　　多多忽然发觉他有点可爱，这一瞬间的表情很象一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顽皮而淘气。
　　“你在看什么？”多多收拢光润的双腿，望着他的眼睛说：“干嘛一直盯着我的脚？”
　　“很美！”林正清微笑说：“第一次发觉女人的小腿这么漂亮……柔美，搭配的鞋很适合，显得每一个脚趾头都有着无法形容的美丽。”
　　他的话语十分坦诚，这样由衷地赞美能让每个女孩悦意。
　　多多抱紧膝盖，换了个话题说：“你常常一个人来酒吧，是喜欢有人一起陪你喝酒吗？喜欢不同类型的靓女？”
　　林正清摇摇头说：“我很少同陌生人交往。”
　　“我有什么特别的？”多多眨眨眼睛说：“忽然想起来邀请我，你不会真的是无聊、失眠吧！或者家里面的酒都快要过期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成年人的行为总要有一个因故，无论理由有多奇怪。

　　“我就是突然很想和你随意说说话。” 林正清依然摇头。“也许……也许是感到你有不寻常的地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皱眉回想说：“你容易让人亲近，在努力埋葬悲伤，象清水流淌一样绕过漆黑的暗石，顽固地坚持自己原本的快乐。”
　　“我没有那么复杂吧？”多多轻松地笑笑，心在紧缩。
　　“在世间，几乎每一个人都有问题，但每个人对待问题的态度都各有不同。”林正清点燃一支香烟说：“你很特别，无论有多大的难过，你始终在微笑，仿佛永远保持着希望，能让和你在一起的人感到阴沉的乌云后面就是阳光。
　　多多说：“你是心理医生？这么习惯剖析别人的心思。”
　　林正清弹落烟灰，笑说：“我也是一个有问题的人，亦无法解除烦恼，所以非常好奇你是怎样做到保持愉快心态。要知道，酒醉时听你讲过无数的伤心难过，听得让人恨不得立即厌世自杀，但酒醒以后又发现轻松和快乐重新浮现在你脸上。我很疑惑，难于猜测忧悒和快乐，究竟那一种才是你的性格本质。”
　　“你觉得呢？”多多问。
　　“你是个单纯的女孩，只不过遭遇太多不幸。”林正清叹气说：“老天不会将幸福平分，所以有些人注定命运波折凄苦。”

　　多多慢慢喝完一整杯酒，眼中浮出一种莫可名状的忧伤。她盯着林正清的眼睛，语调古怪地说：“或许你说的对，我命该如此。你相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着‘咒怨’？那种缠绕灵魂，主宰命运的诅咒？”
　　林正清吃惊地望过来。
　　多多放下手中的酒杯，失神片刻，怅然一笑接着问：“你信不信？凡是和我走得很近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遭遇不测，惹上血光之灾？厄运、受伤甚至突然死亡。”
　　炉火闪动，房间内的光线骤然一暗，莫名凄厉。
　　多多说：“实际上我是一个不祥的人，被诅咒过，注定一生孤苦，最后还不得好死。”

　　林正清摇摇头缓缓说：“荒妄之说，不可为信。”
　　多多低头看着酒杯。
　　“很多时候，我非常孤单，没有朋友，和每个熟悉的人相处一段时间后，我都不得不离开，离开那些可能成为朋友的人。”多多咬着嘴唇说：“知道吗？小时候，我曾经被诅咒过，一个极其恶毒而恐怖的诅咒，注定要让我孤独痛苦一生，最后还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回事？”林正清皱眉问，怀疑她喝醉了，但她的眼神让人觉得真实。
　　他有些不安，抬手看了看表。
　　四点十四分。
　　房间内冷气依旧，炉火却渐渐小了，火光似乎笼罩着一层淡蓝色寒雾。时间在慢慢凝结，黑夜寂静。
　　林正清挠挠太阳穴，感到一阵突然而至酸楚的胀痛。在这一瞬间，窗外的夜黑好像有一个灰白色的影子飘过，模糊而虚幻。
　　“这是个恐怖的故事，真实残忍尤其适合在这样的夜晚讲述。”多多看着林正清。
　　“无所谓，只要和人的经历有关，我都感兴趣。”林正清凝视着玻璃窗外，顺口回答。“黑夜不应该仅仅在做梦。”他没发现有何不妥之处。浓墨般的黑、闪烁的星光和微微摇曳的树枝……屋内雪白的灯光、安静的摆设、跳动的炉火和微醉美丽的女孩。
　　但林正清总感觉有点‘紧’，有如空间内突然多了些看不见的‘东西’。
　　“我有个条件，再来一瓶酒，就像拿起手术刀准备剖开肚皮前总需要来点麻丨醉丨剂。”多多笑笑。“你要明白这些经历对我来说有多可怕。” 她狡黠地眨着眼睛。“我第一次讲给别人听，真的！因为故事太漫长，没有人愿意安静地听完。”

　　就像空间相对于时间，酒量再大总有尽头，而酒却是无限的，这是人的悲哀。
　　多多醉了，她开始讲述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断断续续，繁琐而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