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恐怖最低限——窥阴》
第29节

作者: 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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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03-04 04:13:27

  凶间(5)
  “我常常梦到一个诡秘的场景,看到无数根闪亮尖锐的缝衣针,密密麻麻的,冰凉地刺在皮肤上。” 多多凝视酒杯对林正清说:“也许有很多人相信世上存在鬼魂,但绝少人亲眼见过鬼。你觉得我和普通人一样吗?一样的平凡,有血有肉,喜怒哀乐,面朝光亮,身后就有人影,不出意外可以在世上活几十年,但也许下一刻走在马路上就会被车撞死,吃东西不小心被噎死,沉在水里淹死,睡在床上,屋里电线短路或者煤气泄漏突然起火,在睡梦中被浓烟呛醒,很快被灼热的高温烧烤,皮肤焦硬脆裂,呼吸到火焰,无法呼喊堕入黑暗……”

  多多脸上浮出忧悒的笑,指着自己说:“阴暗中,人人背后都站着死神,尖尖的瓜子一颤动,我们的命就被它轻易勾走。但这不算什么,你只要存着一口气活着,它始终和你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间界,形同陌路,互不干涉。我却不同,虽然活着但头顶上还爬着一个厉鬼,没人看得见,只我能感到它冷冰冰地紧紧贴着我的头皮。”
  她伸手摸头发,指尖颤抖,瞳孔微微收缩。“你有没有亲眼见过噩鬼缠身的人?你看,我就是。凡和我亲密的人都会死于非命,每个人都会忽然在某一刻暴毙,死得恐怖离奇,冷酷无情。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这样,和我上床两个月后被人捅死了。”
  林正清点燃一支烟,专心听着多多的叙述。  
  “他是一个倒霉的男人,在广州,我们认识半年,他对我很好,带CUCCI手表,穿G2000的套装,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水味显示着他有种特别的品位,像钢琴师般修长的手指常常夹着一支‘万宝路’,职业经理一样幽雅微笑。其实他只是一个道上的混混,专业坑蒙拐骗,主职收账。每晚八点后,他忙碌着去收‘六合彩’外围码和足球外围中间庄的‘手续费’。 收入可观,但风险也高,他是被输急了的‘顾客’杀死,肚子被三棱插刀捅了七八下,其中一处大概快要碰到心脏,他竟然勉强走到街上,趴在垃圾桶上血流如注,胀鼓鼓的肠子从体恤衫里滑落……当时,我头疼,额头酸涨的厉害,正在躺在沙发上听歌,莎拉布莱曼的,戴着耳麦,音量很大,但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人在远处叫我,细小的声音,轻声呼唤,‘沙沙……’房间里没有人,屋外也没有人,就在我快要关门时,突然,有个恍惚的东西栏在我面前,无法看清,空空荡荡地站在走廊,不能遮挡任何光线,没有黑影子……一瞬间,我猛然明白是他,心里好像也不害怕,就是难过。我明白他已经死了。”

  多多喝了一口酒,呆呆出神片刻继续讲故事。
  “去年在西安,有一个同我合租房子的小妞死了,大概就在晚上这个时候。她在酒吧跳钢管舞,但是个十分温柔文雅的小妞,眼睛又大又亮,看见蟑螂,更是睁得很圆。我们都没有男人,一天夜里我忍不住偷偷用腿夹挤被子,她趁着酒意钻进来搂我……我们爱抚过这一次后,她就死了。妞的老家在兰州,喜欢吃面,更爱洗澡,最大的一个奢好就是回家舒服地泡在放满热水的木桶里,打电话聊天、看时尚杂志、喝果汁、抽烟,傻笑傻哭……那天晚上,当我看到她时,她淹死了,泡在花了她6800元积蓄买的的浴桶,喝饱水,肚子鼓鼓囊囊像个临产孕妇。喝醉了最好不要泡澡,但一个大活人这么轻易就没了,我想这就是我的因故。”

  林正清摇头说:“你想太多了,一切该发生的事情自然会发生,和你无关。”
  多多并不解释,继续说:“我命里克人,专克亲朋好友,克所有和我亲密的人。七岁那年,我将奶奶克死后,十年里我们家二十几口人全部被我逐个克死。第一个是大表哥,他才十六岁在采石场上班,最会疼我,每次收工回家都会买我最喜欢的礼物,话梅冰糖、漂亮的书包、发夹……但有一天他出门后却再也没回来,看似一个意外,他爬进碎石机的进料口去清理残石渣,电源已经关闭,总共三处开关都拉了闸,但突然之间碎石机莫名其妙启动,转轮瞬间将他吞噬,鲜血和碎肉从出口喷射。年底是我二姑妈,她被诊断出癌症晚期,躺在医院熬了两个月,医生每天不停地用针筒穿刺她的腑脏抽取脓液,但仍然是徒劳,临终前她全身浮肿,肚皮涨的极薄,几乎可以看见里面腐烂霉黑的内脏,下葬时棺材都合不上,要几条壮汉用力下压,发出一声难听的爆响才勉强钉上棺材盖,入土为安。随后,三姑妈、大姑妈、姑丈……一个接一个无不例外地死亡,车祸、溺水或者生病。我爸爸是被炸肉丸的滚油烫死的……当时已经接近年关,大年三十,竟然是我爸死后的头七之日,别家在欢天喜地过大年,而我却在早上十点陪着帮工们将他的棺材下葬、埋土、垒坟和立碑,然后付钱重谢他们,过年抬死人十分晦气,酬金要比平日里多付三倍,额外再给一个红包冲喜。人群散去,我带着妹妹在坟地烧香,妹妹哭了一塌糊涂,叠不动纸钱,她也是可怜,从此除了我以外就无父无母再也没有亲人,抬头望过去,一片坟地密密麻麻全部是我们家的人,他和她的,他们在地下安静无声躺着,不会再发出像从前挤在老房子时的吵吵嚷嚷声。

  我家本来很普通,住在靠海的一个破镇上,没有田,镇上尽是来来往往拥挤嘈杂的人群,贫穷且超生,一个大家庭二十几口人挤在一个小庭院,楼上楼下六间房,姐妹表哥弟只有在很小的空间,隔着布帘子睡狭窄的高低床,每天清晨轮流提着沉重的尿桶去公共厕所倾倒和洗刷。我小时候的印象就是看到奶奶在烧香念佛算命,姑妈和姑夫日夜吵嚷、撕打,爸爸天天打麻将,迷恋六合彩,在很多夜晚,我跟着我妈穿过一个个村子,寻找彻夜不归沉湎赌桌的父亲,走路走到困,找到了,还要站在麻将桌边等待,等他的不耐烦和别人的不忍心,心烦意乱的他不用到家也许就会在路上殴打我妈,或者我。记不清当时,我有没有曾恶毒地痛恨他,诅咒过,但一切都成为过去,老房子空了,他们全部人死干净……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和妹妹,无不例外地死亡,似乎都是 ‘意外’,但世上有多少家庭会有这样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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