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个鸟不生蛋,人迹罕至,说是县城所在地,其实就只是个小镇。小镇身处大山腹地,外头进来的人少,里头出去也不便。这里驻扎这么一只部队,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过硬的理由,只好把它归入历史的遗留,估计是当年战备时代的产物。我时常看见一帮战士无聊地趴在围墙上呆呆地望墙外的野鸽子,咕咕咕地在墙脚闲庭信步,炊事班养的土狗撵过去,鸽子们飞离半米,又落下来,接着踱。到后来,小狗也乏了。于是大家相安无事。
但这真是个秀美的地方,坐落在山窝里,周围全是山,一边是雪山皑皑,另一边,却是郁郁葱葱的针叶林。天蓝得不象话,高原地带,阳光永远那么无遮无拦往下洒,大马路上半天不见一辆车一个行人。哪象在中国内地,反倒更象宁静安详的北欧小镇。如果没那么多俗事占着脑袋,此处,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父亲那儿的消息陆续传来,费力斡旋的结果,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他很不幸地如意料中一样,退居二线,但很幸运的,他得以全身而退,没有背一个罪名。我松了一口气。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父亲在电话里有些唏嘘,对这个结果,他很释然,他象所有的老兵一样,爱他的部队,已经变成本能,部队给予他的一切,好的坏的,他都很满足。作为一个老兵,最怕的事情,莫过于被部队抛弃。
可是儿子啊,儿子,我对不住你。我怕你去了那儿,不是那么容易回来了。天大的雄心抱负,都得有机会给你才行。要是时机不太对,你还是先放一放,踏踏实实回来,成个家,好不好?我看小余这孩子不错,你们也计划计划,好不好?小余愿意到大西北来吧?要是不愿意,我替你去做做工作?
我没想到父亲遭此一劫,儿女心突然大炽。可是眼下这局面,我怎么能让余容后淌这趟浑水。
关于毕业找工作的事,余容后一直催着我拿主意。她已经做好了母亲的工作,她母亲也答应这唯一的女儿,远赴关山,离家千里。我原先也是自信满满,她过这边,就算父亲不过问这事,我腆着脸出去奔走奔走,我怎么也是他的儿子,总有些故交好友,能买帐。我想好了,她学的戏曲专业,最好的去处就是高校,不都说,教师跟军人,是绝配么。
可变故迭起,我腾不出手来操心这事,运作了一半的事,就搁置了。现在重提旧事,人家的答复是,时间错过去了,今年的指标已经没了。到底是时间过了,还是人走茶凉,咱都不好说。重要的是,我得好好想想,我已经陷在泥坑里,再拉扯进来一个她,值不值得。
我跟父亲说,小余那边,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她导师想收她继续念博士,她的专业成绩很好,她导师很看好她呢。是嘛?父亲有些失望,那倒是不能耽误了这孩子的前程。念博士也能结婚的是吧?那你们好好合计合计。
是啊是啊,没问题,我们合计着呢。我积极表态。可是挂上电话,扯着笑的脸,立马搭拉下来。
日期:2011-02-09 21:16:51
关于念博的事,其实余容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但她也说了,她家压力大,能念完硕士,已经够吃力的了,一定要赶紧挣钱养家。文凭不能当饭吃,早日挣上一份工资才更要紧。
我很难开口跟余容后说眼下这个状况,她一直对于我大包大揽她工作上的事有些嘀嘀咕咕,可我也不能让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到一个陌生地方,还啥都自己一个人扛,那要我这个男朋友干什么使?我承认我大男子主义,我见不得一个女孩子比男的还猛,哪怕离了我,她是无敌金刚无所不能呢,在我跟前,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当小猫比较养眼。
可现实如此戏弄人,不但这边的单位落空,甚至也耽误了接着找下家。我反复斟酌着措辞,想着如何跟她说明白整个状况,好另谋出路。
没想到我所有的考虑全都多余,才支吾了没几个字,余容后全明白了。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跟她插诃打浑,说两句俏皮话,余容后在电话那头不吱声。嗡嗡嗡的电话回声,让人心慌。
喂喂喂,你倒是说话呀?要是没话说,我可就挂了,等你想好了,再打给我。我最烦别人跟我玩那种半天不吭声生闷气的游戏,我可没心情从头哄一个女孩子。
余容后郁郁地回答:你操心自己的事吧,我的问题,我自己能解决。
她这样的反应,倒堵得我一时无话,只好采取躲避的对策。那,要不然,先这么着?
可是她又幽幽地来了一句:齐政,你真想好了,不要我过去?其实不一定找高校,或者多么热闹的单位,以我的学历,找个工作总没问题。
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不虚荣,不娇气,可我还是个男人好不好?我不愿意让我心爱的女人过苦日子。而且,你肯迁就我,我领情,可我不能不顾你们家的情况是不是?你离家那么远,你能放得下心啊?家里扔下你母亲一个人,照顾你弟弟。就是你放心,我也不忍心。
不对,齐政,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我缄默。我的心里话是,我自己可以承受家境变迁的落差,可我不能让我心爱的姑娘跟着受罪。我比她更清楚她会遭遇什么,在这个西北边陲,豪爽和闭塞奇异地并存。我是齐家的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凭什么还把她连带着葬送在里头。
我安慰她,其实念个博缓冲一下多好,你放心,学费我来,咱虽是个穷当兵的,但你也不是什么过奢侈生活的人,咱还供得起对吧?
不,不用,我自己能解决。她仍然没精打采。
我急了:你未必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起吧。美好的事物值得付出更多的等待。你不会换个角度想一想,为什么非得你过来,不能我过去呢?
余容后又是半天寂静。
我真的没有耐力跟她玩拉锯战了,三下两下就挂断。放下电话,突然觉得体力透支的利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对于我俩之间的感情,说我自欺欺人也罢,说我掩耳盗铃也罢,总之,我仍抱着乐观积极的态度。我虽然跟她信口胡诌,我可以想办法过去,但在胡诌的过程中,突然发现,这未尝不是一个变通的办法,良禽择木而栖,既然此处的大小环境已然于我不利,我又何必死守在坑底最后沦为他人的脚下泥?总有阴影笼罩不到的地方,可以供我施展身手。有了这样的念想,突然觉得处境不再那么象深井里,不见天日。
可事后,我不能不承认,余容后真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她已经先我一步,意识到了我俩之间的危险。也许不是先我一步吧,也许是打一开始,她就已经意识到这段感情的脆弱无奈。所以她总是那样患得患失的反应。
后来她跟我说,知道我为什么无言以对吗?是因为我知道,咱们之间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也许狠狠心,在一起了,也就在一起了。可是你亲手把我推离你的身边,于是,我明白了,我所担心的一切,都将在此后,缓缓展开。
我痛苦地回了一句:不,我没有,不是我把你推开的。是该死的命运。
余容后微笑地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你自己,是你。
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脱离了年少时期的尖锐明敏,变得迟钝温厚。她抱着她的宝贝女儿,用一种罕见的温柔,说出了她严厉的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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