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心思再跟她纠缠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我没那么衿贵。只不过以前有人替我挡着这些，才显得我比别人衿贵些。别人还不是打一开始，就得自己在地里找食么？我还是踏踏实实干好活，办理调动最要紧。
　　关于调动，常有人比喻说，脱层皮。这种漫长的煎熬，不亲身经历，难以想象。照说我不应该遇到这种情况，作为一个正当可用的人。但部队的调动就是程序烦人，光来回走程序也得耗费个半年一年，部门上报，丨党丨委研究，总部批示，要是不小心碰着个什么坎儿，或者主官因故不在位，研究时间后延，一拖一个半年。我的运气还不错，正赶上半年一次的集中批复，一切顺利。然而，意外还是出现了，调令正式下来，要了命了，不是调令，是个商调函。

　　调令是上级机关给下级机关直接下的命令，不容质疑，必须到位。而商调函，一个商字，有无数文章可做，亦潜伏着N多变数。这是被人下了眼药了，还是这一批走的都是商调函，我已经无力再去深究，反正结果已定。要用劲这时候已为时过晚，走过明面形成过文字的东西，便是别人有心相助，亦不肯去捅这马蜂窝。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放心的，调入单位已经同意接收，不成问题。至于另一方，原单位所在方，大部分情况，都是走个过场，无非是走得顺利一些还是不顺利一些，香烧得到位一些不到位一些，终归人家还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手底下的人去的是一个上级部门，说不准什么时候小角色就派上大用场，大家各自留余地，以求日后江湖再见。
　　但我的情况比别人复杂，父亲在位，栽了花当然也种过刺。想使岔子的人不会没有。最简便的办法，只要一个拖字，把商调函的时间拖至作废，就够我受的。
　　日期：2011-02-10　13:04:10
　　父亲亲自带着我，去相关人员那儿走动拜访。我虽然有思想准备，真正面对的时候，仍然觉得心往下一沉，什么叫人走茶凉，世态炎凉，第一次感同深受。虽然话语之间客客气气，但话里头隔阂和疏离仍然透出来，妙就妙在那分寸拿捏，让你膈应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象吃了苍蝇，还得假装吃下的是枸桤子。
　　对于我的反应父亲微笑，说，你们这些年青人啊，娇气，人在屋檐下低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好计较。别人在你跟前低头就理所当然？你在人家跟前低一下头，就那么难了？
　　关乎尊严，当然。

　　尊严啊，每个人都有。可不必做个招牌挂在身上。你管他现在什么嘴脸，以前什么作派。重要的是该办的事办成。
　　事儿，倒是答应下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个顺水人情，一般在集体研究的时候，我这种情况，都是随大溜走，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在场的有人捎带提一句，事情就妥了。父亲跟我是一个意思，最好锣不鸣鼓不响，不引人注目的走掉，不要节外生枝。父亲的事刚平息不久，我们家经不起折腾。
　　可是最担心什么，什么就来了。军区确定干部调动会有一个固定的时间集体开会研究。我们就候着这天出结果，但左等右等，没有消息。父亲向那位走动过的领导去了个电话，对方的答复着实出乎意料，他说，老齐啊，怎么回事嘛，名单里没有你儿子。干部部门也回复说没有收到过你儿子的商调函。我调阅过干部处的留档，确实没有。

　　饶是我再有思想准备，也没料到会在这个环节上出状况。因怕邮寄出错漏，我特意请了假自己送到干部处，干部处长正好不在办公室，接收的是一个姓林的年轻干事。我唯独没做到位的地方是没有亲眼盯着他做完登记归档。可谁能想到就在这个环节上被人黑了呢？说不好是有意为之还是我运气差，碰上一个工作上不上心的烂干事。
　　我听说俞欢说起过这种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的破事，有个哥们，总部下属某单位，动员他转业，他同意，不过提了个要求，先给他家属办理落户，他再转。这要求不算过份，他老婆在北京落好户，他也就顺利转入北京户口，单位同意了这个要求。可谁也没想到干部部门在上报市里审批的名单里，把他老婆的名字漏了。发现这个差错时，这边他的转业报告已经批了下来。那哥们杀人的心都有。可是有什么办法？事情已成定局，命运在这里拐了一个弯，以这种令人抓狂的方式。

　　日期：2011-02-10　13:05:25
　　　依俞欢的主意，把那姓林的抓起来，揍一顿再说，看到底是有人指使，还是他自己脑子进水了，把材料到弄丢了。我问，你那哥们揍没揍办事人员啊？俞欢说，揍啦。我问，好使吗？揍完了，他的北京户口就回来啦？俞欢说，没。我道，那不结了。俞欢骂道，不好使老子也出口气，丫丫个呸，纳税人交了钱发着工资养着个龟儿子的是让他吃屎用的啊。

　　我没工夫，就是找他算帐我也得抓回我丢了的羊儿再说。我没空可俞欢闲得很，他终究还是指使人把那孙子揍了一顿，那小子交待，那天他虽然喝了点酒可是他有印象他收到过这么份文件并且归档了，可是他忘了有没有作记录，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文件会不翼而飞。我苦笑，拷来个拷，问到头有啥用。这就是个无头公案。那姓林的也是衰，稀哩糊涂被人当了炮灰。

　　可是算计我的哥们，我觉得他的智商真不怎么的。也就是恶心恶心我，给我找点儿麻烦，并不能真拿我怎么样，整一个损人不利己。但是我这么低眉顺眼息事宁人的，人家偏偏不放过我，我就一个怒向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我把俞欢找来，让他寻摸寻摸他手头的关系，反正装孙子没用，老子就当回大爷。不都是干部部门吗？我找干部部门的祖宗去，我也不走他妈的正常途径了。
　　俞欢一拍膝盖，操，这就对了嘛。我告诉你啊，这世道都是逢高踩低，你低调没人会说你低调，只会说，哟哟哟，这龟孙子倒台了落魄了没戏喽，真正的对手还没出手呢，不相干的闲人先抢着来踩你两脚。你要是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回去，没准人家还掂量一下，摸不清你的底牌，忌惮三分。你活了半辈子才活明白，你他妈真锉。我替老爷子喊一声冤。

　　他一边挤兑我一边手里不闲着，一圈电话打下来，告我，成了。正好有个人要往西北去，人家答应拐个弯，替你捎带走一趟。一周之内，准有消息。不过事成之后，你得酬谢人家。这个数。
　　至于到底怎么个数，我就不说了，省得又有人说我泄密，又有人恫吓我说有人请吃茶。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个不得志的主，随便上了叨叨个闲话我有那本事泄密吗？真正得意的主，早忙着蹦跶去了谁有这闲心在网上浪费时间。
　　即使我不是平民百姓的子弟，这一圈下来仍然让我眼界大开。原来可以高效至此，什么集体讨论啊，丨党丨委研究啊，程序啊，全是扯淡。那人去了，只用了半天时间，该过的手续都过了，第五天时间，调出的手续就到了我这里。我拷勒个拷，我才明白摊着个多么清高迂腐正统的父亲，敢情我白装了那么久将门之子，原来半点门道都没窥着。原来人家事情是可以这么办的，人家还不是将门呢，还只是个小小的中校。我拷勒个拷。叫人怎么不栈恋高位，功利心大炽？

　　日期：2011-02-11　12:5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