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摊主转身擤去挂在鼻翼下的清鼻涕时，布丁鬼使神差地把一本画册塞到自己的袖筒里，动作手疾眼快的让他自己都吃惊。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了，就赶紧脚底下抹油溜号子吧，灰溜溜地离开了卖画册的摊位。此时，布丁设身处地地体会到做贼心虚这个成语的真实含义。
　　其实偷与不偷就是悬念之间的事，为与不为也是好人与坏人的分界岭。
　　离开摊位很远了，往回瞅瞅发现没有人追撵过来，狂跳不已的心才安安稳稳地落回原处，他们才如释重负，长长嘘了口气。大家的心情恐惧而又兴奋，纷纷都从藏匿的各处掏出偷来的画册显摆逞能。画册，画册，不是摆设在新华书店橱窗了的画册，而是变成自己的私有财产的画册。当自己翻着还飘有油墨香的一瞬间，在五斗营镇的街道上产生了五个幸福的天使般的精灵，他们快乐的翅翼拍打着近乎冷滞的空气。

　　当没走多远，忽然臭孩让他们停下，他要解手。布丁和四青、坏木头、小搬仓就在他身边等着。等了几分钟，臭孩嘀嘀咕咕说：“我怎么尿不出来呀？”
　　四青说：“尿不出来就赶紧走，呆会再尿。”
　　臭孩说：“我憋的难受啊。”
　　“嘘嘘嘘嘘地唤几声，估计能尿出来。”坏木头见很多大人在孩子撒不出尿来，都是那样做的，便现发现卖。
　　“能行？”四青匪夷所思。
　　“死蚂蚁当活蚂蚁。”坏木头说。布丁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于是四青布丁坏木头小搬仓就学着大人哄孩子撒尿似的，一个劲地“嘘嘘……”。“嘘”了足有三四分钟他才尿出来。估计是刚才偷画册是太紧张了，偷画册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心理障碍。随后的几天，臭孩都尿不利落，憋的膀胱都要瘪破了也不成。从此臭孩就落下个毛病，一撒尿就得“嘘”。
　　布丁不劳而获了一本画册，但是，他心里明白，这就是偷，尽管他打心眼里都不愿意承认。最终，还是对画册的渴望战胜了理智，第一次干了这样的手脚不干净的勾当。民间有传说，小偷偷偷了第一次就会粘上贼毛，以后想甩也甩不掉，一辈子就上了贼船。值得庆幸的是，布丁没有粘上这样的贼毛，到目前为止，这是他唯一的一次。
　　等臭孩那一脬尿撒出来时，回去的路上，坏木头走到一个烟摊前，用三个贰分两个壹分的硬币买了一盒烟，走在他身旁的小搬仓说：“是芒果啊还是红旗渠啊？”
　　“操行，一毛找秋叶还对不起你呀撒？！”坏木头边说边各人散了一支。布丁本来不吸，见别人都接过烟来，他也接过来吸了两口，吐出的蓝烟顿时被微风漂亮地吹向脑后，他觉得世界明亮起来，脚步不知觉地踏上了街边商店里的音乐节拍。谈到刚才偷画册的事情，他们几个又都嘎嘎地笑起来。
　　等一颗秋叶烟被吸了半截，布丁无意中看到了马源。心里咯噔地响了一下，他刚才爽朗的心情立刻被冲淡了。
　　马源和一个身穿大红风衣的女人从五斗营镇南边的一家裁缝店里走出来。手挽着手，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一看关系就非同寻常，不是情侣也是夫妻。那大红风衣被寒风鼓胀的如旗帜，猎猎作响。
　　裁缝铺的门头上挂满了附近的相邻定制的成品半成品的衣物，溜河风吹过来，衣物被吹成喇叭状，很拱手相让的样子，很风起云涌风生水起的样子。
　　一道闪电忽然劈开布丁混沌的脑海，挂在记忆网上的被瞬间触动了。他依稀记得好几年前月亮湾放映《红高粱》的夜晚，找不到自己的姐姐紫丁，就是在这个长辫子姐姐的指点下，在大堤坡下的麦秸垛旁找到了搂搂抱抱的姐姐紫丁和马源。

　　穿着大红风衣的大辫子姐姐和马源手挽着手走在五斗营镇的街道上，布丁怎么看他们两人怎么像两个错别字别别扭扭地连接在一起。
　　姐姐紫丁没有穿过大红颜色的风衣，布丁也想象不出来姐姐穿上这样潇洒的风衣会美成什么样子。这仅仅是臆想，是一个单纯的乡村孩子给善良美丽的姐姐以美丽而朴实的臆想。
　　其他的孩子都沉浸在对臭孩的嘲笑和画册的情节当中，没有觉察到布丁情绪的反常。
　　他有点后悔来五斗营镇上来玩了，不来玩就不会遇到马源和一个穿大红风衣的女子从裁缝店里出来吧。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事要在不久的日月里发生。
　　日期：2010-08-23　06:46:15
　　三十

　　以前，四青的父亲张兴高回家时，娘睡的屋子里那响了好几年的床会吱呀吱呀欢快地响起来，像月光下会唱歌的鸢尾花。让人新奇地是，不管这床多么古老，但那呻吟却依然年轻新鲜。人类的性爱仿佛是时光之花永远那么绚丽多彩周而复始绽放永无凋敝……
　　而父亲没来却也总响个不停，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一到天亮，四青又想不出娘到底在床上做些什么？一个孩子怎么好意思干预母亲的行为呢，做与不做都不合乎逻辑。四青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来娘在夜里具体在做些什么？他没有清晰的思路。只觉得那木板床“吱扭吱扭”的叫声透露出一种神秘的意味来。四青不明白同样是木板床，自己的床不响，而隔壁娘屋里的木板床却欢畅地响个不停。

　　四青记得刚入小学时，这层板壁是不存在的。在四青过完七岁生日的不久，娘突发奇想，亲自动手，把好端端的屋子里隔出这一层板壁来，并且把年幼的四青好不留情不怀好意地隔离在隔板外面。
　　与娘刚分铺睡时，半夜从梦中惊醒的四青，被无边的黑暗包裹着，便哭喊着叫娘。娘没过来，只有床板依旧“吱扭吱扭”地唱的欢畅无比。
　　娘喘息着，在隔壁用软绵绵的声音遥控：“四青别哭，乖孩子，枕头下面，有好吃的。”
　　四青用手抹擦一下泪水，伸到枕头下面，娘没食言，果然有好吃的。把薄荷糖放在嘴边，四青感觉嘴边飑起细小的旋风，在“吱扭吱扭”的催眠曲中继而又睡去。
　　现在，四青不会在夜里哭喊着叫娘了，同样枕头下也没有好吃的薄荷糖里了。可是，隔壁娘的木板床在夜里依然响的一点都不含糊。差不多四青对隔壁娘的木板床的吱扭声司空见惯，这时，有明眼人看见娘的脖颈的锁骨上有被抓过粗硕的手指掐过的伤痕。
　　每次娘的木板床吱呀吱呀欢唱的夜晚，娘都会打发四青和果果喝完汤老早地上床歇息。夏天娘会在自家木制的沐浴盆里洗澡，就是到了冬天，娘也会在大锅里烧一锅水，拿毛巾擦洗一下自己的身体。

　　“娘，睡那么早干什么啊？”对娘过早地打发自己上床睡觉，四青轻声嘟囔着发出抗议。
　　日期：2010-08-23　07:54:23
　　“不睡觉干什么啊，还点灯熬油的。”娘厉声吼道。
　　“睡就睡吧，干啥发那么大的火气。”四青砰地一声关上自己的小屋门。
　　娘先把果果哄睡后，接着，自己再洗澡，紧接着四青听见娘呼啦啦倒水的声响和插门声，然后是娘进了堂屋走进房里的声音。屋顶上跑过一只猫，细碎的脚步踩得瓦楞一阵溜溜地响，响动在静寂的夜里被轻柔的风传送出很远。那只母猫发情的叫声听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一改往日的温和与柔曼，叫的特别凄厉瘆人，粗听起来像婴儿的夜哭。

　　四青的心被夜里伸过来的手狠狠揪了一下，不由得扯了被子蒙住脸。
　　不一会儿，四青就听到浅扣大门铁环的声响，那声响特别细，不仔细听你无法分辨出来，随即窸窸窣窣批衣服的响动和一阵翘手碾脚的脚步声指向屋外的大门处。
　　紧接着，门轴与门石摩擦发出吱的一声干涩的响声，像知了在半夜突然想尿，便珍贵仓促地叫了半声。
　　院里，听见娘软声细语地说：“快把大门插上，听到野猫叫我就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