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手术的地方不是在胸口吗，怎么现在却在颈部和手臂上缠着纱布呢？
　　他那两只耳朵上次见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今天怎么每一只都仅仅看得见半截，而且好像还有被火烧过或是被烧电麻的痕迹呢？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海燕爸爸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于是解释说：“老王伯伯是个国家级川剧演员，自然懂得给自己化妆了，这是一个戏剧演员的基本功嘛！”

　　海燕轻声问了句：“川剧不是在四川一带吗，那他怎么口音里还夹杂着北方话呢？”
　　“现在川剧都已经走向全世界了，”海燕爸爸笑了笑说：“连老外都在学，难道就不许北方人民学吗？”
　　两人的对话惊醒了尚在深睡的老王，他睁开眼想要起床招呼海燕爸爸，海燕爸爸赶忙用手势示意他不要起身。
　　“兄台你可真是有福啊，”老王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你看看，你家闺女长得多靓丽啊，以后应该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啊！”
　　“也是，也是，”海燕爸爸抿笑道：“我这女儿好啊，才貌双全，不是一般人家咱还舍不得嫁出去呢！”

　　他们的交谈又让海燕非常自然地想到大海。
　　这几日都没有和他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不知道妈妈说的“他打算和副县长的女儿订婚”这个消息是否属实，想想大海和自己这近十年的感情历程，真的不是嘴里说一句忘记就能够忘得了的。
　　见老王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海燕爸爸便提出告辞，说下回再抽空来拜访。老王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说：“那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喽，我都不知道自己这身子骨还能不能熬到年后呢！”
　　“王兄千万不要这么说，”海燕爸爸阻止道说：“王兄是个好人，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年后我还要跟王兄多多请教川剧呢！”
　　海燕爸爸开口闭口都是左一个“王兄”右一个“王兄”的，在海燕听来怎么都像是在说“亡兄”。

　　日期：2011-3-4 20:43:00
　　第二天早上天刚朦朦亮，海燕妈妈便砰砰乒乓地起身来开门，她那大幅度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又是将海燕从睡梦中吵醒了，海燕于是半带睡梦半带清醒地抱怨道：“妈，大冬天的，你起那么早干什么啊？”
　　“有人在敲门。”海燕妈妈将客厅的电灯打开说道。
　　“你是神经过敏吧，”海燕翻了个身道：“这么早又这么冷的天，谁会来敲门啊？”
　　“没错的，我听见有人在敲门。”海燕妈妈坚持说。

　　打开门，果然门外有人。
　　海燕恰好要起身上个厕所，侧眼之间便发现又是那老王他老婆。
　　只见老王的老婆身上还飘着几片雪花，一身的保暖设备武装到了牙齿：护头的，护脸的，护耳的，护手的一应俱全。
　　“嫂子，你这么早找我，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吧？”海燕妈妈问道。
　　海燕却在一旁窃笑不已，老王一家都是一副慢得要命，慢得急死旁观者的性子，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够成为他们定义里的“急事”呢？
　　“我们家老王死了，”老王的老婆慢温吞吞地逐字逐句说道：“他是十五分钟前刚死去的。”

　　海燕在卫生间里一听到“老王死了”四个字的时候，耳朵里又响起“张震讲鬼故事”的磁带里那篇经典的广播稿《老王死了》，吓得在卫生间里半天都排不出来。
　　老王他老婆的慢性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能说得这么淡定，仿佛在叙说报纸上读到的的某条别人家的新闻似的。
　　“他不是刚动完手术吗？怎会就死了呢？”海燕妈妈问道：“手术不是蛮成功的吗？”
　　“他今天早上起身喝了半斤白酒，”老王的老婆又补充说：“尽管医生一再叮嘱他说不许酗酒，但是他就是克制不住，结果等我在地上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什么？他动过这么大的手术还起身喝酒？”海燕的爸爸也猛的一声从床上蹦了起来：“老王啊，你怎么连这么点小性子都控制不住呢！你还答应过要教会我学好川剧的啊！”
　　老王的老婆又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平铺直叙道：“他喝的就是你上次送的那瓶五粮液，他一口气喝了足足半斤哪，你说一个正常人喝半斤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刚动过手术的人呢？”
　　说这段的时候，老王的老婆依旧是一字一句地咬着字，每说几句都要停顿几秒钟，但每当别人想在她停顿期间发表点评论的时候，她便又开始接着叙述下一句。说完后，老王的老婆便退出门外，又是一步一个脚印地缓缓朝自己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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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1-3-4 23:41:00

　　大海之死（下）
　　对于老王的死，海燕爸爸感到有种说不出来的内疚感。
　　首先，老王心脏病突发就是因为自己绘画的那副《钟馗抓鬼图》引起的，接下来老王又是因为喝了自己送去的五粮液而酗酒致死，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尽管海燕和妈妈一再对爸爸说，老王的死真跟你没关系，是他自己不听医生的劝告去酗酒。更何况这人的生死本来就早注定了，阎王爷要来催你，你便非去不可了。
　　海燕妈妈还对她爸爸说，这没几天就大过年了，你还是早点调整一下心情面对新的生活吧。

　　为了缓解爸爸的自疚情绪，海燕还陪着他一起去了小巷里吃早餐。
　　海燕知道爸爸最喜欢吃卤蛋面，便叫那师傅端上了两碗。
　　当那师傅将满是汤水的面碗端上来的时候，海燕看见那师傅的手指都已经浸泡在碗里了。
　　再看他那浸在碗里的大拇指，居然还是个灰指甲！
　　海燕又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去——那双手已经患上了严重的白癜风，上面全是白斑点缀的不规则圆点！
　　看到爸爸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海燕反倒没有了食欲，还差点将昨天晚上吃过的都吐出来了。

　　冬天的晚上又冷又长，老王的死让邻里一带连续几个晚上都吵得不行，而海燕却是个对睡眠环境要求极高的人，那一顿喇叭唢呐锣鼓瞎吹瞎打，再夹杂着老王亲戚朋友的唏嘘哭泣声地乱做一通，这一夜海燕的睡眠质量可想而知。
　　而且更稀罕的是，气温都已经零下三四度了，却还有蚊子闯入房间咬得海燕睡不着。
　　“这吸血鬼可真够厉害的！”海燕骂了一句说。
　　似乎没过多久，又似乎过了很久，海燕刚刚躺下身子打算眯一会的时候，又见妈妈起身说要去开门。
　　海燕心想这回妈妈肯定以及绝对是百分百听错了，哪有这么多人天天喜欢天没亮就敲别人家的门啊。
　　果然，这一回是搞错了，海燕妈妈擦着一双棉拖鞋打开门出去一看，并不见半个人影。
　　日期：2011-3-4 23:59:00

　　惊诧之余，海燕妈妈还自言自语了一句：“难不成是老王的幽魂过来了？”
　　但关上门后，大门又继续响起，这一回海燕也听得清清楚楚，确信是有人在敲门。
　　海燕妈妈于是原路返回，又打开大门又一看，还是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见鬼了，见鬼了，”海燕妈妈将她爸爸吵醒了：“不好了，当家的，你最后一次陪老王打麻将的时候，欠人家的那五十块钱有没有还清啊？他该不会是来催债的吧？”
　　“我记得清清楚楚还了啊，”海燕爸爸穿着睡衣就小跑了过来道：“再说了，老王也不是那种吝啬的人，应该不会为这点小事过来吓我们的。”
　　“生前大方的人，死后未必就同样豪爽啊！”海燕妈妈说：“像我爸多善良的一个人啊，他去世后的头一年，不一样将我妈给带走了？”

　　“老婆，你别吓自己了，”海燕爸爸安慰说：“没事的，或许是风声吧。”
　　爸爸妈妈的对话让海燕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露头。
　　被吵得彻夜未眠，以及让海燕的脑子里一片浆糊，到现在已经实在是太困了。再加上老王家办丧事的声音也渐次地小了许多，海燕于是蒙着头便开始梦起周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