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微风吹过，树叶窸窣，像春蚕咀嚼桑叶，又像千军万马衔枚疾走，光线暗淡，号子里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
　　有人在窗外唱着一首忧伤的歌：
　　离别了挚友
　　来到这间牢房
　　已经七十五天
　　望了又望

　　眼前还是一扇铁门和铁窗
　　衷心祝福妈妈你健康
　　这是孩儿真心的希望
　　日盼夜又想……
　　日期：2011-03-02　15:46:12
　　有趣的是，第二天上午，梁明也来了集中号，这让陈世豪大感意外，以为是谁在跟自己开玩笑。
　　铁门关上，梁明贼溜溜的眼睛在四处踅摸。

　　陈世豪知道梁明是在找自己，倚着墙角咳嗽了一声。
　　梁明的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似的定在了陈世豪的脸上：“好家伙，还真的是小哥你啊！”
　　陈世豪站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笑：“我都胖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得出来？”
　　梁明夸张地“哎呀”了一声：“你什么记性啊小哥，咱们这才几年没见面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
　　“真的？我想不起来咱们是哪一年见面的了。”
　　“哪一年？让我想想……”梁明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尴尬，“哈，我也想不清楚了，反正那时候我很落魄，找不着方向。”

　　“我想起来了……”陈世豪一顿，笑了，“那年冬天，你去找我和张锋，可怜巴巴的，好像是被人给闹腾的……”
　　“别说了小哥，”梁明的脸红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丢下铺盖，过来跟陈世豪抱了抱，“缘分啊。”
　　“这样的缘分还是少一点儿的好，”陈世豪推开了梁明，“你判了几年？”
　　“还那样，十五年，”怕陈世豪不明白，梁明解释道，“刚开始判了十五年，发到第二监狱呆了将近三年，这次又加了五年，合并执行十五年，等于又回到了起点。人生何处不相逢？这话真他妈的对啊，两个人只要有缘分，在哪儿都能见面儿，老天爷安排的……对了，咱们没见面快要五年了吧，你确实比以前胖了一些。是不是看守所的牢饭好吃？”

　　“咱有票子啊，”陈世豪一笑，“现在看守所也跟上形势，开小卖部，搞创收了，有钱在哪儿也‘熬炼’不着。”
　　“对，是这么回事儿……娘的，张锋也胖了，在里面不消耗体力，光长肉。”
　　“消耗脑力比消耗体力还难受……可也别说，张锋就那么个品种，没心没肺的，在哪儿也累不着他。”
　　“锋哥的脾气挺怪，”梁明拉陈世豪坐下了，“看了我的起诉书，他直接不跟我说话了，要是我还跟他在一起，备不住会挨揍。”
　　“该揍，”陈世豪笑了笑，“谁让你曾经跟路辉凑到一起的？”

　　“路辉，路辉……我操他老娘的，这辈子我跟他没完，除非我这辈子烂在监狱里！”
　　“你们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陈世豪笑道。
　　“好个屌毛啊！路辉出卖了我……”梁明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灰尘，“张锋不搭理我，那就对了……小哥你是知道的，很早以前，我跟着路辉混，后来我进去了，跟他失去了联系，出来以后，大头收留了我，我就跟着大头。再后来，我跟路辉联系上了，私下里还跟他有些交情，路辉有些难办的事情，我出面帮他办，可是……唉，你不知道，路辉简直就不是人，他一直在耍我……你知道不，我为什么那么快就被丨警丨察给抓了？是他给我下了‘药’。跟大头一起打死老混子以后，我在外面躲着，一开始我跟大头还有联系，后来大头就没了音讯。你不知道，在外面躲事儿，如果没有亲戚朋友的消息，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在工地上当过小工，搬砖、推小车、砌墙，手都要累残了，血泡变成老茧……我还收破烂，帮人割麦子、刨地瓜，下着大雪的冬天不敢在一个地方住，睡桥洞。当初我误会大头了，以为他不管我了……我的身上没带多少钱，就打电话给路辉，想让他给我弄点儿钱过来。他答应了，问我在哪儿？当初我多了一个心眼儿，说我跟大头在一起，大头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我们的下落。路辉说，那你亲自来拿钱吧，要是我给你汇款，万一你们出了事儿，我就成你们的同案了。当初我确实被钱给憋坏了，想都没想就去了……后果是什么，小哥你应该知道。”

　　“不对吧？”陈世豪笑道，“我在外面的时候，大家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听到的是什么？”梁明的眼珠子瞪起来了，里面布满血丝。
　　“我听到的是，路辉动员你投案……”
　　“去他妈的！我投他娘的×毛案啊？谁不知道杀了人要偿命？我就那么傻？”
　　“哈，不是你投案，你会判得这么轻？”
　　“大头是个仗义人，他把事情揽过去了，他说，两枪都是他开的……”

　　“别糊弄我了，”陈世豪笑着摇了摇手，“丨警丨察就那么好糊弄？”
　　“对，这事儿没糊弄过去，但是，大头在法庭上说了很多关于他逼我参与这事儿的情况。”
　　“算了，你别跟我唠叨这些了，我又不是法官。”
　　“咳，咱们这不是说到路辉才提到这个的嘛……”梁明接过陈世豪递过来的烟，抽两口，苦笑道，“坏就坏在大头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联系，这就是命啊……我跟路辉通完电话以后，立马就想过去找他，就在这个时候，大头通过一个兄弟找到了我。我们见面了，是在很远的一个地方……因为大头跟路辉有仇，我没敢告诉他我跟路辉通电话这事儿。大头给了我一部分钱，让我继续在外面躲着……我想想我这一躲还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时候，也许就是一辈子，我爹我娘，我妹妹怎么办？我爹娘养我这么大……”梁明的眼泪下来了，“打从我开始在社会上游荡就没有尽一天孝心，我算不算爹娘的儿子？我财迷心窍了，就去找路辉拿钱，我想给家里送点儿钱……我进来了，我还认了路辉是个好人，什么事儿也没牵扯到他。说实在的，大头的下落是路辉提供给我的……路辉贩卖摇头丸、K粉、麻古，这些事儿我都替他埋在心里。一年又一年，我想通了……这次是我自己检举的自己，我要把路辉也弄进来！小哥，大头死了，他是条好汉，他是我的好哥哥，我对不起他……”

　　“我明白了，是你带着丨警丨察去抓的大头是吧？”
　　“是……我是个杂碎啊，我为了自己不死，让一个好哥哥死了……”
　　“算了，这事儿过去就不要再提了，一点意思都没有，”陈世豪摸了摸梁明的肩膀，“别难过了，你能明白过来就好。”
　　“前几天提审的时候，我听说了，丨警丨察开始注意路辉了，估计这小子在外面蹦达不了几天了。”
　　“这些事儿你跟张锋说过吗？”
　　“他不理我，我怎么说？找抽？”梁明苦笑了一声，“张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句话说不好，他抬手就打，根本不听你唠叨。不过刚才我来之前简单跟他说了说我揭发路辉贩毒这事儿，他不说话，瞅着墙根冷笑……哈，锋哥的脾气真是怪。对了，我出门的时候，他说，你见了陈世豪告诉他一声，好好在潍北呆着，我会安排人去接见他的。”

　　“潍北？”陈世豪一怔，脸跟着黄了，心提得老高，“什么意思？”
　　“我听出来了，他的意思可能是咱们这帮人要‘批发’给潍北劳改农场……锋哥是个本事人，消息一向很灵通。”
　　“也许是吧。”陈世豪蔫蔫地垂下了头，好嘛，我还以为自己能回第二监狱呢，那儿我门儿清，这下子完蛋了。
　　“小哥你判了几年？”闷了一阵，梁明问陈世豪。
　　“小哥他判了七年，”史乃安凑过来，嬉皮笑脸地替陈世豪回答，“开始他还以为最多三年呢，这倒好，额外多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