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民接待室设在使馆大楼的半地下室里，原本不是很大的空间又被一分为二地割开，里面办公，外面接待。拦腰向上的大玻璃墙严密地将侨民们的嘈杂声拒之于外，只留下一个暖瓶口粗的小圆洞。洞口安得过高，没有照顾到南北方人差异悬殊的身高，排到窗口的人双手紧紧地扒住玻璃窗下延伸出来的一条窄窄的隔板，脚尖踮起奋力让嘴吧凑到洞口，声嘶力竭地向里面喊话。

　　里面的工作人员泰然自若地坐玻璃后面，对外面的吵闹与嘈杂视而不见习以为常。
　　整整一个上午，我在昏暗躁热喧嚷拥挤的使馆里排队。好容易排到了，心情紧张地凑向洞口。接待我的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妇女，齐耳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一套灰色西装，戴着套袖，领口里面的白衬衣板板正正，一脸女干部的凛然气质。
　　“办什么？”
　　“换护照。”
　　“表儿呢？”

　　“什么表儿？”
　　女干部不耐烦地伸手一指：“那不是贴着办事须知吗？你们都不看？先填表！”说着把一张表格从窗口下一个很难发现的缝隙塞出来。
　　“我可是已经排了一上午了，填表以后不用再排队了吧？”
　　女干部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乖乖地从缝隙里抽出表格，在门口的案子上转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一只笔。只好等在一位正在填写表格的男人旁边，等他填完了，我讨好地笑着请求他借笔一用，谁知他看着我很抱歉地说：“我也是借来的！”
　　我沮丧地摊开手：“使馆怎么会不预备几只笔呀！”

　　“都是自己带的，你等一下。”那人说着转身小跑着到一个女人面前说了几句，转回来将笔递给我：“你填吧。”
　　我急匆匆地填好表格，这时候窗口已经拥挤得混乱不堪。我拼尽全力疯狂地挤进去，一个个头矮小单薄的南方人被我强悍地挤出了队伍，他尖声地叫骂，低着头再次拱进来。我十分凶狠地瞪视那个小男人，一直瞪得他心虚为止，他怨恨地咕哝着，退到我后面去了。
　　终于，拥在我前面的两个人办完了，我再次发力，挤到了窗口前，这一回轻车熟路，把填好的表格连同护照塞进那道缝隙里。
　　“护照复印件！”女干部看了一眼我递进去的东西，头也不抬地说。
　　“我没复印呀！麻烦你给复印一下吧！”我祈求地说。我看到她身后宽敞的空间里并排摆着三台复印机！
　　“要是都像你这样，我还怎么办公？自己复印！”女干部不由分说再次将我的材料塞了回来。我在心里诅咒了一句，敢怒不敢言地转回身找刚才借笔给我的男人。

　　“哪里有复印的呀？”我问。
　　“你没有复印？我忘了告诉你，你办什么？”
　　“换护照。”
　　“哦，又是换护照的！准备送大赦的吧？”
　　“是啊。”
　　“我也是，来吧我领你去。”男人把我领到门口，那里放着一台自动投币的复印机。

　　复印好护照，我再次冲进杂乱无序的队伍。
　　再一次挤到窗口前，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了。我将材料塞进那个缝隙里，虔诚地看着一脸公事公办的女干部。
　　女干部仔细地看了一遍我填写的表格，“居留！”
　　“什么居留？我没居留。”
　　“没居留护照不给换！”说着她又要将我的材料塞出来，我赶紧将嘴巴凑近洞口：“同志……大姐，护照换不了我就申请不了大赦。你看看，我就差了不到一个月就拿不到居留，实在太冤枉了！都是中国人，求求你通融一下吧！”

　　“我也没办法，没有居留护照不能换！”口气稍微耐心了一点。
　　“大姐，我不是南方人！你看看我资料，我是大连的，我父母也是国家干部，我和那些南方农村人不一样，咱们毕竟还是可以沟通的，大姐，求求你了……”我两只手死死地把住窗口不让左右焦急催促的人们把我挤走。
　　“规定就是规定，我真没办法，请你让开吧好吗！”女干部不为所动地看着我，把我的材料硬塞了出来。
　　我急了，固执地把材料又塞了回去，“大姐，求求你帮帮忙吧。我听说很多人都给换了啊！也不差我一个了，我一定好好谢你！”
　　“你这人怎么听不进去人语！”女干部的脸先是扭歪了一下，不过立刻转晴，很有教养地微笑道：“看你是北方人我告诉你，的确是有一批人运气好行动得早，但那时候大赦还没有开始，那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现在大赦马上要下文件了，领导有规定，护照停换。你回去吧我也没办法，是你自己动作得太晚了！”

　　日期：2011-02-11　19:46:04
　　第055章 希望与无望
　　我的材料被那个女干部不由分说地重新塞了出来。但是我仍然不肯走。我觉得自己眼睛都红了，像一头受困的野兽，脑子一片混乱。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情急之下只好使用奇招。
　　我作出哭腔，表情哀伤地再次将材料推进去，“大姐，你可怜一下我吧！我不是为了自己办居留的！我孩子还不到一岁，我都快一年没见着我的孩子了，要是这次大赦拿不到居留，我这个做母亲的……大姐，你有孩子吧……”
　　眼前光亮可鉴的玻璃照不见我的脸，我豁出去了，当众撒起泼来。
　　“好了好了。”女干部似乎被我打动又似乎被我恶心着了，飞快地在我的申请表上写了一排字。

　　“我把你材料收下研究研究，你先回去，好吧？”
　　“那我什么时候看回音呀？”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一到两周！”
　　“那我下周来看结果，请你们抓紧一点儿，可以吗？”我不放心地叮嘱着，收好自己的护照，身体一放松，被挤出了窗口。
　　“怎么样？好像你和她说了那么久。”借笔的男人仍然站在门口的角落里，见我出来，赶紧迎上来问我。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好像不是来办事的啊？”

　　“怎么不是啊！我现在工都停了，专门来办这件事的，我每个一三五都来。”他说。
　　“那奇怪，你怎么不排队去啊？”
　　“唉，我倒是想排队，没有用的。我都已经跑了二十几趟了，办不了！我等着人都散了再进去。”
　　“是吗？那么难啊！”
　　“你以为哪！使馆里面黑着哪，你慢慢看吧，难办事儿！”
　　“那你老站在这儿有什么用？”我更加奇怪地问。

　　“反正也没有事！我来西班牙都五年了，都没有拿到居留，就是因为没护照！”
　　“真的吗！”我惊得张口结舌。原以为应该最为容易的是护照问题，毕竟是自己的领事馆，等于是中国侨民的娘家。人家想给你的国民大赦，作为娘家的领事大人们应该大力协助自己的同胞才是。
　　看来里面的水深不见底啊！我的心情更加抑郁，一种不祥的预感像黑云一样塞满了胸口。
　　在忐忑不安中好容易熬过了一周。又一个周三，我早早地来到使馆。
　　这一回吸取教训，在排队前先把护照复印了几份，又从别人手里借来空白的表格，一口气复印了十份……
　　“办什么？”依然是上次的女干部。
　　“大姐，你忘了我了？是我，那个大连的。”
　　女干部傲慢地盯了我一下：“噢，你的材料领导还没批，这不是才过了一周吗？你过两周再来！”说着看也没看把我的材料塞出来。
　　没办法，我拿回自己的材料，心事重重地出来，果然在门口又碰到了上次借笔的男人。
　　“你好，这回运气如何？”男人看见我，老熟人一样过来打招呼。

　　“没戏，说是领导还没看，我下周再来看看吧。”
　　“呵呵。”他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这笑容令我胆寒，打击着我脆弱的信心，我不敢再听他议论什么，赶紧离去。
　　再过了一个星期，我又来到使馆。这回我选择了周五，果然，负责接待的换成了一个中年男士。
　　我排到窗口，尽量让自己显得端庄而可怜。我觉得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好，我来了好几次了，你们接待的人说要把我的情况转给领导批示……我情况比较特殊，我是大连人，我父母也是国家干部，我舅舅在国防部任职，我一个人在欧洲打拼家里现在没有办法帮我，我需要咱们使馆的帮助而且很急……请你帮我看看领导批示了没有？”

　　“你办什么？”那人果然态度和蔼地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