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不起。”我连忙把我早已经填好的表格塞进去。“我叫王天瑜，这次西班牙大赦我的护照有点儿小问题，想换一本新护照。”
　　那人看了眼我的表格，站起身来，“你等等，我去问问我们领导。”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走进身后一个屏风，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好一会儿，那人拿着我递进去的总共四页纸回来。
　　“你的材料我给总领事看了，领导已经批了，你自己看看吧。”

　　我狂喜得两手发抖，连忙抽出那几页材料，找到有领导批示的那一页，上面蓝黑色的狂草勉强可以辨认：“理由不充分，不批。”
　　我不愿意相信地看了很多遍，心被绝望击得粉碎。后面的人不停地催促我，我烦躁地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那……请问您贵姓？”我完全是本能地坚持着。
　　“我姓高。”
　　“高领事，请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吗？”

　　“领导已经批示了，真的就没有办法了。”高领事耐心地说。
　　“再想想办法吧，行么？”我近乎哀求地。
　　“那你就只能再填一份申请，把你的理由写得充分详细一点儿，我给领导送上去试试。”他说。
　　“那好，表儿我有，早就填好了！”我立刻从手里抽出一份早已经填好了的申请表，十分小心地塞进去，我的手抖着，觉得那份轻飘飘的纸张分量好重！
　　怀着连自己都经常疑惑的信心，等待了一周时间。周五我再一次早早来到使馆，重复着排队和递进新表格的游戏。

　　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成了跑领事馆的又一个可怜而又虔诚的侨民，一遍一遍地述说，恳求，直至声泪俱下……手里的十份表格终于消耗完了。那一天，我蓦然惊起，发现这是一个中国人似曾相识的推诿的圈套！
　　明明知道希望十分地渺茫，可是因为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我依然每周一次地跑来使馆。我已经是领事馆门前的一张熟面孔，每次我走下地铁向领事馆大门走过来，都会有一些我并不记得是谁的中国人和我打招呼。
　　对那个明镜高悬般高不可及的衙门窗口，我们都已经不抱希望。我们来这里只是出于一种惯性的本能，因为除了来这里探听，我们不知道还有其它的什么途径拿到一本没有签证日期的空白的护照。
　　日期：2011-02-12　13:34:05
　　第056章丨炸丨药包事件

　　大赦正式开始了。手续齐备的移民们已经潮水般地涌向移民局，只有我们这一小撮可悲的家伙，还怀抱着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情感，在领事馆门前进进出出，等待着奇迹。
　　又是一个周五。昨晚下班很晚，凌晨四点钟才睡，八点钟爬起来赶来领事馆，疲倦使我处于一种混沌之中。两侧的头皮一跳一跳地闪痛，心跳快得令我惊奇，好像那心脏不是我自己原来的那一个！
　　今天的气氛有一些异常，有两辆警车明晃晃地停在使馆门前。人群在门口的台阶周围拥挤着，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我快步挤下台阶。还没走进大厅，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口音在嘶哑地叫喊：“我不怕！别拿丨警丨察吓唬我！我疯了，我疯了……”
　　是上次借给我笔的那一个！
　　我连忙挤进去，拨开人群，看见了惊人的一幕：那个瘦瘦的小个子男人，满头大汗地立在办理护照的那个窗口，使馆的保安十分紧张地叉腰站在他旁边，四名丨警丨察有两个守在大厅门口，另外两个被让进了里面的办公区。
　　“他怎么了？”我问一个看热闹的中国人。
　　“疯了！绑丨炸丨药包了，说是要炸了使馆……”
　　“真疯了吗？不会啊，那人我认识的。”我向前靠近了一点，看见那男人两眼血红地与保安对视着，嘴里不停地骂：“领事馆的人心都是黑色儿的！你们专门欺负自己人，榨移民的血！你们光知道黑华侨的钱，贪官！都是贪官！”
　　保安是两个南美人，听不懂他的话，黑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里紧张地握住警棍。其中一个走向站在门口的丨警丨察，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我同情地看着那个男人。他叫杜金瑞，我们都叫他杜金，北方的一座小城市人。五年前他从货轮上逃走，一直黑在西班牙。
　　因为是从船上跑掉的，他一直不能补办护照。五年中在西班牙经历了两次大赦，他都因为没有护照而与居留无缘。他这种情况在国外很多，有些人可以通过在国内的门路拿到护照，但是杜金的运气差了点儿。他在国内的公司死不松口，要求他作出赔偿。他的家属好像也都是老实人，总是迟迟地办不明白，而他在这边领事馆的努力也一直没有任何结果。

　　眼看又一次大赦即将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说杜金疯了，我信。
　　我没有多想就向杜金走过去。保安想要拦我，我蛮横地看着他，“我是他妹妹，他只听我的，这是我们自己国家的事情，你滚远点儿！”
　　保安被我骂得愣在了那里，我趁机走到杜金跟前。
　　“你别过来，别连累你，你没见丨警丨察吗？”杜金很义气地劝我，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他的慌乱不安。
　　“你这个傻瓜，我不帮你，你懂西班牙语吗？”杜金虽然来西班牙的年头比我长很多，却因为整年在中餐馆里打工，一句西语也不会说。
　　“不想眼看着你吃亏！”我说着，伸手掀起他塞得鼓溜溜的腰间。杜金想挣扎，被我一把揪住了绑在腰上的一只长形的塑料饭盒。
　　“傻子，怎么这么干！”我小声地斥责他。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都是他们把我逼的！”我闻到杜金口里喷着酒气。
　　“你喝了多少酒？你现在是清醒的吗？行了，现在都听我的，不许和我撕扯！”说着，我伸手从他的腰间扯下塑料饭盒，故意把手抬得老高好让玻璃窗里面正盯着我们看的丨警丨察看清楚那只是一只空塑料盒子。大厅里传来压抑的笑声，我拉着杜金想要离开，被门口的丨警丨察拦住。

　　“等一等，你们得留在这里。”丨警丨察说。
　　“他喝多了，并且他精神有问题，我可以证明，我是他妹妹。”我说。
　　“把那个给我。”丨警丨察指着饭盒。
　　“这是我的饭盒不是他的，我中午吃饭要用的。他精神有问题，经常把这个绑在腰里。”我笑嘻嘻地故作轻松状。
　　这时候总领事和另外两个丨警丨察从里面出来，我看着总领事：“你们赢了！现在我把他带回家，这件事就这样吧，行吗？”
　　“这里面没有谁输谁赢，我们按照国家规定办事，没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他属于妨害公务，再说大点儿，我们完全可以告他故意伤害，威胁公众安全……”

　　“呵呵，是的总领事，他这样做的确很愚蠢，不过，事出有因，总不是无缘无故的吧！”
　　“我们也很同情这个小伙子。”总领事看着汗津津的杜金：“小伙子，做事情要考虑后果，这里是法治社会，我们警告过你了。”
　　杜金不服气地想要争辩，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拦住他，“他也吸取教训了。其实他也没想怎么样，他只是喝多了酒，再说，他来领事馆申请那本护照有三四年了吧？这对一个人确实是个折磨，换了别人也早崩溃了！咱们都是中国人，你们是国家干部，是保护侨民的吧，这么多人看着，我相信你不会难为这个已经倒霉透了的年轻人。”
　　“好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跟这样无知的人纠缠。”总领事看着杜金：“我们向你再次提出警告，能办的早就给你办了，违背原则的事情，你就是真的炸了使馆，该不能办还是不能办。要是你以后还来闹的话，我们只能不客气了。”
　　杜金愤恨地瞪着眼，我狠狠掐住他的胳膊，感觉指甲都嵌进了他的皮肤，他才没有作声。
　　“那就谢谢总领事了。我先带他去冷静一下，我担心他的神经真的有问题了，真出事了谁也跑不了！”
　　说着，我拉着杜金拨开围观的人群，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我们在一间露天小酒吧坐下来，要了两杯咖啡。
　　“你好点儿了吗？”我关切地看着杜金。
　　“我没事。”杜金沮丧地看着自己的两只大手，使劲儿地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