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他办了广告公司后，自己并不做设计，只在外面跑业务。好在他喜欢与人打交道，这也才是他擅长的：他的谦恭，他的惯于察颜观色，以及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股坚韧劲儿。虽然常常为了遇上挫折－－比方说找上门去，却颇受冷遇，甚至遭人白眼；要么是做好了活儿，已经交付了，钱却很难要回来，等等－－他自然很沮丧，但睡一晚上，翌日早晨醒来，他就又恢复了精神，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好象昨天的事压根儿不曾发生过。最重要的，恐怕还是他的待人诚挚，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可谓一诺千金，这些优点使他终究成了一个出色的业务员，手里有一大批客户，而且都是打惯了交道的，不仅彼此熟悉，更相互信赖了。

　　于是，在公司里，基本上是他带了几个业务员负责跑活儿，我带了几个设计人员负责干活儿，分工倒也明确。而最近一段时间，他在跑一个路灯广告的项目，规模相当大，连了好几日面都不露一露，直到五•一节前的一天，我才在公司里见到他
　　那也快要临近中午了。由于我一大早到了公司，一直坐在工作室里，几乎是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脑，这样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式，全身都僵硬了，就想要舒展一下身体。我便出了工作室，到楼下去走了一圈。
　　待我从楼下散步回来，已走到设计室门口了（公司租用的两间办公室，在一家报社的办公大楼的二楼上，设计室隔壁便是业务室），却停驻脚步，略想了想后，又一扭身，转而进了旁边的业务室。然而业务室中除了程亦驰的女朋友独自守着外，他和几个业务员都不在――他女朋友姓方名芊，在公司里管账，一人兼了会计和出纳――我坐下后，就和也正无事闲坐的方芊聊了起来。

　　我晓得她和程亦驰相恋已经三年了。并且，她虽然比程亦驰要小六岁，才二十四，可程亦驰却和我同龄，已经三十了，有女朋友，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么一个劲儿地拖着，倒底让人觉得不是滋味，便是我，一个外人，也想管管他们的闲事了。
　　我便道：“嗳，我说你们俩交朋友时间也不短了，都三年了，再怎么谈情说爱，也该到头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谈下去，光开花，不结果啊。”
　　方芊笑道：“咦，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亦驰给你都说了呢，他居然连你这死党都保密。”她仿佛有点惊讶。
　　瞧着她脸上的惊讶表情，我却并不感到诧异，毕竟程亦驰是不会向我保密的，前一阵子我听他说起过要结婚的事，只是后来没听他再提及，似乎断了下文，还以为又改了婚期，往后拖延了，我就也笑道：“他倒是给我提起过的，可后来又听不见消息了，想着你们可能有变。”
　　“啥有变？你说话往明白里讲？”她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警觉起来。

　　我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赶忙解释道：“你听差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可能改了结婚的日期……你可别抓我的话把子，断章取义的，完了又和他吵起来，倒象是我在中间挑拨。”
　　她“格格格”地笑着，算是接受了我的解释。笑了一会儿，又告诉我：“我们准备九月份结婚。”
　　我道：“怎么选在九月份？再往后一点，十•一国庆节，不是很好的日子吗？好多结婚的，都选在国庆长假。”
　　她不笑了，却认真地对我道：“这就是亦驰的好处了，他这个人从来不喜欢随大流，常常别出心裁。越是大家都在十•一结婚，他偏偏不愿去凑这个热闹，就和我商量，将结婚的日子提前些――我当然同意了――我喜欢的，就是他这种特立独行。”
　　我瞅着她那一谈起男朋友来就眉目顿开的模样，心里不觉暗笑，只是没有流露在脸上，略想了一会儿，也就咐和道：“说得也是，何必去凑热闹呢？大家都挤在一块儿，看着都头晕，再好的事，一多，也就有点让人烦了。”

　　说着话，我却记起苏衣来了。想，这个喜欢鸢尾花和李清照词的优雅少丨妇丨，要比我大六岁；而方芊又比程亦驰小六岁，好象是一种暗合，很有意思的。我不觉陷入了冥思，围绕着大六岁、小六岁的问题，翻来覆去地琢磨，半晌都没再开口。
　　方芊睹我这种样子，当然觉得奇怪，问道：“你这会子想啥呢？是不是也想媳妇呢？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你和亦驰是同岁的，到了三十，就是大龄青年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吧？不过你可不要眼太高啊！我怎么感觉你的眼睛就没长在鼻子上边。”
　　她的话打断了我的冥思，却让我忍俊不禁：“我的眼睛没长在鼻子上面？那你说长在哪儿？”
　　她不紧不慢地回答：“长在头顶上了呗，高高在上。”
　　我听她这么讲，倒有点急了，道：“你可别胡说，我可不眼高，不然也不会自己的女朋友倒和别人结婚了……我的眼睛一向是往地上看的。”
　　她见我发急，又笑了，依旧不紧不慢地道：“那是因为你不想结婚，你凭啥让人家一直等着，等了五年了，还要等到啥时候？换了我，也会去跟别人结婚的。”说到这里，她又叹息了一声：“唉，还是算了，你的事我还是不管的好，省得到时候再弄得人家姑娘苦苦地等。”
　　我是坐在程亦驰的位子上的，随手在他的办公桌上拨拉了几下，见有一份路灯广告的竞标书，因为我对这个项目也很关注，便顺手拿了起来，走马观花地翻阅，也就没有搭腔－－而实际上，她的话是不需要我答复的。
　　又过了半晌，方芊又道：“我倒忘了，你是要回南方的，大概就不准备在这边找媳妇。也是的，江南的女孩子那么秀气，你怎么会看上我们西北的姑娘，五大三粗的。”
　　她的话蓦地触动了我的心事，使我不由得又想起苏衣来了，那不正是一个有着迷人笑容的北方女子么？如果方芊说得不错，我终究还是要归去，要在那座旖旎的水城中寻觅我的妻，那么，我与苏衣不是到了了也须分开，却有始无终么？何况她还是别人的老婆。一时间，我很感茫然，想想我和她的事，似乎竟是一个舛失－－无论是两个人的邂逅，还是后来那么动情的赏花，也都成了美丽的错误。

　　好一阵子，我才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反驳道：“你看你，又来了，我可没有瞧不上你们北方的女孩儿。”
　　方芊并不以我的反驳为意，但是中止了这个话题，把话头转到我的脸色上来了：“嗳，我一直就想说的，这几天我看你特精神，脸上光彩焕发的，是不是有啥喜事？”
　　我被她说中了，心里不免发虚，却又感到愉悦。然而我并不想告诉她实情，况且我与苏衣的事还真是有些说不出口――和一个有夫之妇好上了，这总是很暖昧的――我只是笑着，再次反驳她道：“这就怪了，我就不能精神焕发了，脸色好一点，就必定有喜事。我说，你该看看心理医生了，你想结婚都快想疯了。”停顿了一瞬，又下结论道：“神经病！”

　　正说着，程亦驰却来了，大约在门口就听见我骂人，进来后便问我道：“木头，你骂谁呢？谁神经病？”他用我的姓的谐音，给我起了个绰号，叫我“木头”；就象我也用他的名字的谐音，给他起了个外号一样，我则常常叫他“一尺”。
　　我笑道：“还能有谁？你女朋友呗……她想结婚都快想疯了，看着我脸色好一些，就以为我也有啥喜事。你快陪她先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要在婚礼上再发起疯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程亦驰只一个劲儿地笑，一边就在平日供客户坐的长木沙发上坐下了。当止了笑，他象是一早上没吸烟了似的，迫不及待地赶紧掏出烟，先点上一支，然后也盯住我，仔细瞅了半晌后，也道：“是啊，几天没见，你的确是红光满面，精神的很。”他顿了顿，又道：“是不是……？”
　　听他说了半截子话，我就已经明白了，他大概也是想问和方芊一样的问题，但又怕我也骂起他来，才欲言且止；我便直视着他，炯炯的目光逼得他赶紧扭过脸去，避开我，却和方芊说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