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马上回答,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是复杂的,里面似乎含了好几层东西,很难一下子看得穿了,并且,她脸上的表情也难以捉摸。这就使我不觉有些茫然,想她会不会又象在河滨那样,以女人的名义拒绝回答呢?
过了一晌,当我想着她也许是不准备回答了,她却倏地一改之前的叵测表情,目光也不再闪烁,就冲我笑了起来--或许是错觉吧,我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象是一种掩饰--道:“我当然有老公、小孩,象我这么大岁数的女人,要是还没老公、孩子,岂不是有问题――除非我离了婚――你看我象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吗?”她依然笑着,这会子则盯住了我的眼睛,接着道:“我结婚已经十一年了,小孩也十岁了,是个儿子,很调皮的。”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片刻,似乎考虑了一下,这才回答道:“我在审计局上班,每天工作也不很忙。”
我也笑了,道:“所以,你就有空读李清照的词。”顿了一顿,我又羡慕地道:“我可不能和你比,我们可没人给发工资,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有时候接的活多了,忙得饭都顾不上吃,甚至连着几天几夜在公司加班,实在瞌睡的熬不住了,就在工作室里面凑合着睡一会儿。”
她听了,却很关心地赶紧叮嘱我道:“这可不行,小孩儿,你可别光顾着挣钱,身体要紧,别弄得挣了钱倒去看病,那就不划算了。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说对吧?”
她的劝导虽然象是一位长者对了晚辈,却殷殷至切,我不由得被她的温情感动了,心头浮起一层柔柔的缱绻来,便顺从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的,以后我尽量注意。”
说到这里,她已回答了我的问题,象是如释重负,便悠然地喝了几口茉莉清茶;但她忽然又记起似地,转过来问我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我道:“我叫慕亦彬。”
“什么?”她又追问了一句:“你叫慕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没听清楚我的名字,还是没弄明白是哪几个字,就问她道:“你带了纸没有,还有笔?”
她懂了我的意思,便从挎包内搜出一张单面空白的纸,又摸出一支中性笔来,都交到了我手里。我把纸在李清照的诗词选上面铺平了,又翘起二郎腿,将大腿当作垫子,尔后拿笔在纸上写下了我的名字。写完后,连同书一道交还给她。
她接过去,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方抬起头,笑道:“你的名字不错么,姓慕,叫亦彬――你也很文雅啊。”她解释完我的名字后,由名及人,又形容起我的外表来了:“人家说文如其人,你这是名如其人,就象你的长相,很儒雅的――典型的一个江南书生。”
她的话也令我忍俊不禁。两个人笑了一阵子,她又道:“噢,对了,我也应该告诉你的,我叫苏衣,苏州的苏,衣服的衣。”
我听着都新鲜,毕竟我很少耳闻以“衣”字来做名的,却又为了她的不落俗套的名字感到兴奋,就叫好起来:“好名字啊!……简单、平常,却落落大方,尤其是用作女人的名字,真是妙不可言。一个‘衣’字,把女人喜欢穿着打扮的天性表达得如此优雅。”因为真的是很喜欢,且触动了我对一切美妙之物的热忱,我忍不住也咬文嚼字起来。
她听我这般文绉绉地讲述,却好象有点发呆,停了笑,只盯住我,仿佛她当再次窥见了我的真实面目,儒雅的,文质彬彬的,就由心底升起深深的绸缪来了。这一定不是我的幻觉,因为她的眼神已向我道出了她的心绪。
我又激动起来,想把她揽入怀中,然而我正欲伸手,却兀地又转了念,因为我突然记得了:她还是别人的妻子。这就象在我与她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顿时将我俩隔开了。前头在花圃边的拥吻,那或许是我并不明了她的婚姻状况,想着她可能也是单身,才一时忘情为之。现在则不同了,我已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她正为人妻,便令我陷到窘境里,竟是手足无措--我就只是贪婪地沐浴着她眼眸中的似水柔情--是的,我此刻的心绪是矛盾的、也相当紊乱。
象是为了抚平自己内心的矛盾与紊乱,我小心翼翼地问她道:“你和你老公怎么样?……我是说……。”我欲言又止。
她似乎早考虑好了,就等着我询问了,所以,我的话音刚落,她便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我不爱他。”
这恰合了我的胸臆,正是我希望的,我暗底里松了一口气,却又问道:“他爱你吗?”
又听我这么问,她犹豫了片刻,但也就回答了:“他很爱我。”停顿了一下,她接着道:“但他一喝醉了酒,就打我……有时候打得可狠了。”
这倒令我震惊了,万料不到居然会是这样;可我又觉得很费解,就又困惑地道:“你并不爱他,他一喝醉酒又打你——这是家庭暴力啊——那你为啥还要跟他一起过,为什么不离婚呢?”
她又犹豫了片刻,才答道:“为了娃娃……我不想让我儿子遭罪。”
听了她的回答,再瞧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蓦然想到了“红颜薄命”这几个字,禁不住也忧伤起来,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她会意般地,也顺势倒了过来,将头枕在了我的肩上。
当我从回想中寤转,窗外的天色已很朦胧了,屋子里更是暗了下来。而那边客厅中的电脑,却依然在播放着《寂静之声》。就在这动听的音乐伴奏下,我感到我的心被充盈了,不再象那日傍晚,在河风卷掠的河滩上,我竟觉得自己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是空旷的。
日期:2011-05-22 05:08:35
(五)
我的大学好友叫程亦驰,和我同岁。我和他真象是前生也就有缘的,不然的话,他的名字与我的名字中间怎么会都是一个“亦”字呢?似乎冥冥中早注定了,不管天南,或是地北,纵使相距迢迢,我和他总还要做朋友。于是,他便蒙命运之召,从北方到了江南,来和我相晤;而我则听从他的呼唤,在分开了数载后,又到了北方,与他重新在一起了。他是本地人,在兰州生,也在兰州长大,直到他考上南京大学,这才大老远的跑到南方,在此之前,他从未离开过这座高原上的城市。他曾告诉我,他的名字是父亲给起的――我想,这“驰”字应当是奔跑的意思,大概不会错的――然而不知道是他真就遵从了父亲的意志呢,还是其父却深谙他的好动的性情,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反正他从小就坐不住,总喜欢做一些活动着的事情。他自己也讲过,如果坐的时间久了,心里便急撩撩的,浑身都不自在,更不要说长时间地专注地做设计了。所以,念大学的时候,他的专业课一直成绩不佳,能够勉强及格,就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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