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台阶跑下去,果然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背影。通道里空荡荡的,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她的皮鞋声很响:“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男人穿的是布鞋,没有声音。他轻轻跑到她背后,低声喝道:“站住!”
那个年轻女子慢慢停住了,轻轻地问:“有事吗?”
不过,她并没有转过身来,依然直僵僵地面朝前站着,她背后是一根又黑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现在,这种辫子已经见不到了。
男人感到有点不对头,就说:“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可以啊。”她嘴上这样说,却没有转过身来。
男人想从她旁边绕到她的前面去,可是,她却跟着他转起来,始终用脊梁骨对着他。
男人停下来,警觉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
那女子后退了一步,贴近了他,低低地说:“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脸呀。”
男人像触了电一样,也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的脸竟然是一根黑辫子!
刚才她一直在后退着走路!
呆了片刻,男人抖抖地说:“那,那你能让我看看你的后脑勺吗?”
“可以啊。”那女子说完,果然慢慢转过身来……
男人惊叫一声,当时吓昏在地。
——她的后脑勺上,竟然是一张漂亮的女人的脸……
附:反 恐 怖
我讲的一些恐怖故事实际上恰恰是“反恐怖”的东西。
我甚至想把恐怖变成幽默。
有个别读者对我提意见,认为我的一些恐怖故事结尾令他们失望。
假如,最后我不解构恐怖,不交代谜底,正义最后甚至不战胜邪恶,阳光不穿透梦魇,描写灵异,暗示鬼魂,无头无尾,莫名其妙……那么,这种东西是最吓人的,我深知这一点,不过那是为恐怖而恐怖,无益。
实际上,任何的恐怖都是有极限的。
就像黑夜的深度。黑夜的深度也是有极限的,有时间刻度。
人类的恐怖极限是固定的,任何人到达了之后,即使怎么开凿,怎么挖掘,怎么想像,它都不会加深。
恐怖小说优劣的区别仅仅在于,选择什么路线(或者说开凿什么路线)走向这个极限——路线越顺畅,越直接,小说越掉价;路线越曲折、越漫长、越回转(最好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像迷宫)小说越升值。这是技术问题。
在前往恐怖极点的一路上,曲里拐弯,让读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压迫,越来越惶恐——恐怖就是如履薄冰地担心自己魂飞魄散。
到了!
不过,那里是恐怖的极限,不是恐怖小说的终点。小说还得继续干些事情。
干什么呢?凿这个极限。前面说了,这么极限是无法加深的。是的,无法加深。凿着凿着,你就明白我在干什么了——恐怖的极限漏了一个窟窿,一缕阳光射进来,读者看到了它背面。
有一个《脸》的段子,是我从民间搜集的一个故事,进行了再创作,续写了一半。这个段子是一个深刻的段子,它一下就揭示了恐怖的玄机,一下就解构了伴随人类千千万万年的恐惧。
想说明我以上这些想法,这个段子最具代表性。
日期:2006-4-10 13:29:00
应鸢飞蝶舞之邀,再贴:)
眼睛
一个六岁的男孩跟爸爸到野外玩。
天很蓝,花草茂盛。
男孩高高兴兴地在湖边玩耍,爸爸远远地举着录像机,拍摄他。
突然,爸爸瞪大了眼睛——男孩趔趄一下,跌进了湖里。
他扔了录像机,猛冲过去。
他跳进湖水,很快就把男孩抱了出来,前后不超过五分钟,可是,男孩已经死了。
他的肚子一点都不大,可以肯定,他没有喝进多少水,是被呛死的。他的鼻孔有两滴黑红的血……
男孩的母亲受不了这种打击,变得疯癫癫。
男孩的父亲悲痛欲绝,为了妻子能恢复正常,他决定带着她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
这两口子是生意人,他们到了另一个城市,租了一个门脸,继续开服装店。
不过,他们在那里的生意并不好,维持了一年,男孩的母亲渐渐好了,他们就回了家。
有一次,丈夫到外地进货,妻子一个人在家。
天黑了,房间里安静极了。
这个曾经有精神病史的女人呆呆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长时间,她突然烦躁起来,站起身四处走动。
终于,她在门口停下来。
进了门是一条窄仄的小走廊,走廊上面是一个吊柜。她打开吊柜的门,看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她似乎正是在找它,伸手把它拿了下来。
原来是那个录像机。它在这里扔了一年了,上面落满了灰尘。
男孩死的那天,他父亲撕心裂肺,哪里还记着什么录像机。它扔在草地上,一直没有关掉,是旁人帮着把它捡回来的。
女人插上电源,为录像机充电。
这里面是她儿子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段影像。
女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枯坐了几个钟头,终于充满了电,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她把录像机连接到电视上,打开。
男孩在湖边跑动着,这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跑着跑着,突然他背后出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苍白的手,它猛地推了男孩一下,男孩就跌进了湖中。
接着,录像机就被扔在了地上,镜头里都是绿草,只能听见丈夫的奔跑声,跳水声,呼叫声……
不要相信这个故事,也不要相信她的眼睛。
她的精神病又犯了。医生这样说。
日期:2006-4-10 13:33:00
医院的走廊
这是一座崭新的医院大楼。
我坐在眼科门外的长椅上,等待医生。
一点半上班,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多。
这条走廊很长,干干净净,空空荡荡,除了我,没有一个患者。
走廊的尽头是两扇对开的门,门上有两块长方形的玻璃,望出去,还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奇怪的是,那里有很多人,摩肩接踵,甚至有些拥挤。
我不知道那条走廊里是什么诊室,也许他们中午不下班。
我呆着无聊,就静静地看那些人。
有人在东张西望地寻找诊室,手里拿着号或者哪个人写的条;有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医生叫自己,他们冷眼看着走过的每一个人;有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匆匆走过,好像有患者要死了;有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慢慢走过,他面色苍白,半身不遂,由家属搀扶着,走路的姿势很滑稽;几个工作人员用轮滑床推着一个患者跑过,其中有人举着点滴瓶……
仅仅隔着一层门,两边的反差竟然这么大!
那层门很隔音,我只能看见人影憧憧,却听不到一丝喧哗,就像观看一段抹掉了声音的录像。
终于,我站起来,沿着安静的走廊走过去。
我走到那两扇门前,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头——那门板上的两块玻璃根本不是玻璃,而是镜子!
我蓦地转过身来,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眼科医生终于上班了。
他检查了我的眼睛,说:“你的眼睛已经病入膏肓了。”
日期:2006-4-10 13:34:00
上来·下去
飞机已经飞行了三个多小时。这趟国际航班的飞行时间是六个小时。
乘客们昏昏欲睡。
A也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个人重重地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A睁眼看了看,是个黑黑的男人,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似乎看出了A的疑惑,笑了笑说:“我刚上来。”
A打了个冷战。
这不是公共汽车,这是在一万公尺的天上!
A没有接话,转过脸,假装朝舷窗外眺望,心里却在紧张地思考着——他怎么可能中途上来。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云团,一动不动,亮得刺眼。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突然说:“一年前的今天,这趟航班坠毁了,你知道吧?”
A的心一缩,把脸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说:“知道。”
他压低声音,说:“我的命不好,买了那趟航班的票……”
A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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