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他着想?犯得着吗。他看着闲云野鹤世外高人一样,实际上恰恰是极端在乎自己的利益,他认准了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老理,所以不论系里是人当道还是鬼掌权,他都躲得远远的。这样对自己才安全啊。默认就是帮凶,这种人不值得浪费我的同情心——只不过,他如果被撵走了,中文系唯一的全国重点学科也就跟着跑了。到时候就算吕导当上系主任,那可真是一穷二白,纯粹要裸奔了。所以我拼命劝他换一个人爆料。所幸老方当年还真是储存了不少冤家,我们的选择可够丰富的。”
“哦——绕来绕去,都是在替吕导运筹帷幄呢,可是吕导干嘛要搞方令陶呢,那不是他老师吗,而且吕导还搞联名挽留什么的。”
“老师怎么了?厕所再臭,你能让别人替你上?领导再累,你也不愿别人替你当。吕导这次志在必得,一石二鸟、诸葛献哭都连续播出,你等着看好戏吧。”
咳,我长叹一声。想这个曾经风华冠绝的大学,现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平时里风传耳语,说某某系某某人,某年某月干了龌龊的某事,我只当听笑话,听段子,好像很远很远。可是听了师姐刚才的话,气宇轩昂的吕导原来也是这样风传耳语中描述的牛鬼蛇神,这种感受有点像一种隐形的侮辱,被烙铁烫上一个标记,印在身体深处。这就是我的导师,我有种想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掏出来扔掉的感觉。更奇怪的是,师姐还镇定自若地帮吕导筹划得如此天衣无缝。这种权欲熏熏的事情,她怎么不起鸡皮疙瘩呢。
“嘿,你什么眼神看我啊?”师姐发现了我的神情不对。
“我现在眼里已经没神了。”我说。
师姐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可怜见的,老实孩子。你别在心里毁我了,说出来吧。”
“作人也不能这么没标准啊。”
“你听明白喽,我有标准,但不教条。现实生活很多时候不是做最好的选择,而是避免最差的选择而已,你想扭转乾坤,可你是阿基米德吗?方令陶又不是什么好鸟,别人打也是打,自己打也是打,方令陶、白寿辉、吕导三选一,你怎么选啊?”
“不还有熊士高嘛。”
“你傻啊,一群乌鸦选美,能选一白衣飘飘的吗?”
“要是我,就选一白乌鸦。”
“对了,这就是你!我喜欢。但马克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愤青的任务是诅咒世界,但更重要的是改变世界。我不高尚,但我有力量,你圣洁,可你是肌无力。”
“马克思没说过这种话。”我忍不住笑了。
“那就是孔子说的。反正俺就知道这两个名人。”师姐故意用东北腔说。
“如今的学者怎么都这样呢。这中国的学术还怎么做呢。”我叹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种忧思既是范仲淹大师千年垂训的结果,也带着对自己前途烟水迷离的无奈。大内经常说我,有志不在身高,有种不在卵包,有眼不在心上,有才不够风*。他是坚信学问应该“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的,像我这种皱着眉头、嚼着黄连啃书的人,都是他经常戏谑的对象,“文以载盗,学以助娼,达则虐人,穷则自虐。”
“咳。你干嘛那么在意这些人啊。他们实际上又不是学者,只不过是有学问的粗人。他们也不是做学问,而是在搞学问。从心理上来说还是五六十年代工农人格的延续。做学问就像搞生产。你不一样啊,你不能因为人行道上有牛马拉撒,就不走吧。”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师都这样,我们还能做好学问吗?”我说。
“我没说我能做好,我也不想做那玩意,但你能。”师姐说,语气特坚定。
“你又开我的玩笑。”
“我什么时候和你不是认真的?”她突然瞪了我一眼。
我不敢说话了。
“可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适合。”
“因为你认死理啊。”
“你怎么知道?我可是老觉得自己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呢。”
“那是在床上——至于别的地方,”师姐剜了我一眼,“倔着呢。”
听了师姐的话,一种浩然之气不由得直往上顶。平时在宿舍里,说某某立志做学问,往往都夹杂着讽刺和调笑的味道,就好像吃鱼片必蘸点芥末一样。若某个漂亮女孩在试探你未来的打算,你这么一说,她一定如刺在喉,即便你魅力指数实在太高,无法抗拒,她也必定在决定爱上你的时候,带着一种殉道的悲壮不得不接受你这二乎乎的理想
所以师姐这么清晰地看待我这种志向,而且还如此坚信我有这种潜质,实在让我大吃一惊,大喜过望。
“可是,做学问的路太漫长了。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一直撑下去。”
师姐忽然眼神冰凉地看了看我,“爱一个人的路也很漫长,你觉得我能不能一直撑下去?”
我愣了,那层窗户纸此时像一张电网,我好像被推着去突破它,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极力抗拒着。“你——不需要去等别人,多少人在——追你呢。”
师姐忽然往路边并道,迅速刹车停下。
“少装蒜,你给我下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非把你办了。”她说。
我俩此时站在一座高高的立交桥上。天上一轮毛月亮三心二意地照耀着南城千街万巷。
“你知道这辆车叫什么名字吗?”她问。
“著名的‘别摸我’,宝马啊,你也太侮辱我的智商了。”
“这是Humboldt设计的一款,叫Resolute。”
“那不是‘坚决’的意思吗?”
“哼,知道就好。”她又把我的肩膀一扳,让我朝南面远处看去。“正前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夜幕里一个包着脚手架和隔离网的城楼兀立在那里。但我不知道那是哪个古迹在维修。
“那是永定门。”她说。“咱俩坐在‘坚决’车里,来到‘永定’门前,你说这是不是天意要我们决定一件事情?”
我说不出话,觉得胸腔里一颗心跳得七扭八歪。那不是情窦初开时的心如鹿撞,不是那种纯然的美妙感觉。而是混乱、畏惧、尴尬、惊喜夹杂在一起的感觉。
她在手袋里拿出一根眉笔,用手在自己的胸口和旁边的路灯杆之间比了比,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心形。她转过身对我说:“我来告诉你我的决定吧。今天我告诉你:我爱你。爱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我不想让你没想清楚之前给我任何回答。我就等你三年吧。三年后你还是顽石不化,我可就没义务继续启迪你了。”
微雪落在师姐青青的眉毛和睫毛上。她白皙的脸颊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因为内心也在悸动,泛着淡淡的红晕。不能不说,那片刻之间,我也感到有些心神摇荡。我忽然想说那三个字,师姐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别说出来,你还没准备好。我不稀罕一个随时会都会过期的承诺。”
日期:2011-02-11 19:29:05
三
(师姐语录:手不老实看的住,心里猥琐看不住。)
一个冬阴漠漠的午后。我呆呆地对着窗子,认真地琢磨着胡蝶师姐那天晚上的话。她给我的期约就像她的身体一样真实,一样势大力沉。不是小女生那种清风细雨的,被男孩清早一股凶猛的小便就冲得一干二净的那种。
但我内心恰恰向往着雏菊一样的某个女生。
或许是小鱼。纤弱、简单、青涩。
男人永远梦想着水做的女孩,只要没经历过的,就始终是一生不灭的觊觎。
我遭遇的事情似乎很不符合我关于爱情的向往。
我期待隔墙闻香的蕴藉,但没想到忽然蔷薇扑鼻。
我期待轻柔婉转的序曲,却忽然直奔惊涛骇浪的主旋律。
我想先喝杯淡淡的苦丁,入口的却是浓酽的高汤。
我曾以为恋爱都先扯扯星座,没想到一开始就短兵相接。
我设想中的女孩,肉里是细细的骨头。丨乳丨房是壳里的花朵,经我的双手轻轻一摸,就如同鸡雏一样跳脱绽开。
但胡蝶却完全不需要我来开启。
她是强烈的正午,一下子劈开我脑子里虚幻的月色朦胧。
她是在正午燃烧的罂粟田,对我释放着毫不掩饰的诱惑。
我每个夜晚在被窝的春梦里洒向她的暴风骤雨越多,每个清晨醒来就越觉得自己需要爱一个清汤寡水、清热败火的女孩。
所以,我知道我并没有爱上胡蝶师姐。但她的期限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到我背上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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