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马老师和黄灿说了我要归队吗?自打参加这个团队,一点事情都没做,反而成了一累赘。”
“别说了,先回去吧。这里谁能照顾你啊。”
在路上,她说她父亲去世了。我不会安慰人,不知道该说他老人家一路走好,还是让她节哀顺便,哀哪是那么容易节的呢。
但没想到,刚离开几个小时,俨然城头变幻大王旗了。黄灿拒绝我们入内,“为了楼里面人的安全,宁肯多疑,不能疏忽。”他又对小鱼说,“小鱼,我希望你只是普通的发烧,你好了之后我们欢迎你归队,但现在希望你能理解我们。”
我们被黄头这么给拦在外面,一时间踌躇无计,我不断在心里喝斥自己,要想办法,不要一幅熊样,让小鱼瞧不起。忽然间,我想起了师姐告诉我她在广州不是有个朋友吗,或许能帮帮忙。我拨通了那个叫梅槑的电话。这个名也真绝,两个呆子在一起竟然也是梅的意思。
电话拨通了。声音很好听,很女人,很母性。
“哦,是你啊。蝶子再三地叮嘱我。还很少见她这么三八的时候呢。就是手边有个吃奶的,否则我早给你打电话了。”
我就说了我的难处。
“那我先腾个地方给你们住就是了。你们平时吃东西就叫外卖送到门口,非常时期,也少出去。”我们打了车到了她说的那个小区。小区叫什么“恺撒维拉”。幸亏我还从外教那里听了一耳朵,Vila是指古罗马贵族的乡村别墅。这个小区也的确是独门独栋的别墅,坐落在人工的山石和树木间。虽然和中国所有的楼盘一样扭捏做作、夸豪显富。但毫无疑问是个高档社区。我让小鱼留在车里。我去拿钥匙。梅槑出来了,戴着一个紫色口罩,还绣着一个门神。
“家里有孩子,就得多小心。这是钥匙和地址。还有一张银行卡,可以透支一万以内。有急事要我帮忙,千万不要犹豫,我跟蝶子不分彼此。”
“这……这卡就算了吧。不能……”
“我欠蝶子的多了,你要还就还给你师姐吧。”
她给我们提供的避难所实际上很不错。出租车在一个梧桐婆娑的“荷塘粤色”小区停下来。我们按照地址找到了16楼1606。一套三居的房子。里面装修精细、设施俱全。似乎主人刚刚外出似的。完全没有一点空置的迹象。
我先烧上水,然后去找药店买药。
回来的时候,小鱼来开门。
看见她头发湿漉漉的,而且衣服似乎仓促间还没穿好。
“你怎么洗澡了?”
“嗯,这些天——丑死了。”她有点尴尬。
“披头散发也有披头散发的美啊。”
她温暖地笑了笑,似乎暂时从黯淡的情绪中解脱了一些。
你可知道,你在我心里是多么楚楚可爱。
你现在这样半带着病容的样子,似乎完全放弃了矜持和傲气,让我感到我可以义不容辞地呵护你。你的振作让我害怕,你的虚弱让我沉醉。
外卖的饭菜看着不错,一吃味道似乎先天不全,缺盐少醋似的。他们说现在大家早把超市里的盐、醋抢光了,说是能防肺炎,还有板蓝根、甘草、党参、萝卜缨、香菇、大蒜什么的都很难买得到了。
不过,天天和小鱼朝夕相处,吃什么又有何所谓。
她的烧很快就退下去了。
只是我想,父亲去世的伤痛不是几天能轻易化解的。
范健儒说北医的同学说,北京实际上感染的人被藏来藏去,天知道有多少。
“何灵还嚷嚷要回北京呢,可能还不如这里安全呢。不是说传染病的烈度跟感染人数成反比吗?广州在转好,北京一定在变糟。”我说。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何灵今天早上上吐下泻,如愿以偿住院去了。听说又从医院直接回家了。可是,他如果知道黄头今天已经接到北京的指示暂停活动了,他白把自己冻病了,岂不是要气死。真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练成此功,也可不宫。”
我关了电话。看见小鱼的房门开着,那说明,我是可以过去的。果然她在看电视。她拥着被子看得很认真。专注时的表情像只松鼠。
“你喜欢看《财富传奇》啊?”我问。
“快完了,等后面的节目《我为书狂》。”
哦,好象有点耳熟,是不是——
“对啊,就是熊老师主持的节目啊。”她说。
“每期都看吗?”
她点了点头。
“你是冲着节目还是冲着人啊?”
她盯着我,“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我自己也品出这话的酸味来了,急忙敷衍说:“听说好多女生特喜欢许格菲,她的粉丝都叫鸽子,你也是啊?”
“没时间看闲书,也没钱买闲书,正好通过这个节目听别人讲讲一些好玩的书。”
我悻悻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师姐的电话就来了。她的声音和以往不一样,听着声音就能想见她的严峻,“我和熊老师为这事已经跟暴龙彻底撕破脸了。”
“哇,他真的很冷血啊。”
“幸亏四个团队的队长都有一笔经费在手,可以维持一段。梅槑说你搬出来了,为什么?”
我吓了一跳,师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哦,一个同学在外面发烧,黄灿说烧不退不能回宿舍。我只好把他弄这来了。”
“果然是范利中最得意的红人,一个德性。你还真够义气的。”
我没敢接这份殊荣,不知道这算不算“义气”。
“我有个大胆的打算。”
“什么?”
“我要去广州把你接回来。”
“啊?这可是头号疫区。你疯了?”
“所以我才不放心啊。”
“非常时期,大家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老老实实呆着最好了,你这样对自己和别人都很危险啊。”
“可是……谁知道这非典猴年马月能变成正典。”她沉默了几秒钟,“我有时忽然很担心假如我们俩有谁中招,现在可能就是最后见面的机会了。”
“咳,你想什么呢。”
“你懂个屁,昨天咱们教务的爱人出差去杭州,就在那中招了。医院通知她的时候,我正好就在教务办公室,你要是听她就在你身边哭,真的知道什么叫肝肠寸断了。”
“咳,别说了。不论如何,你一定不要来。机场、火车,现在这些地方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你身边谁忍不住了打个喷嚏,都跟扔了一颗毒气手雷一样,你还敢往人堆里扎。”
她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少有地被我教训了一顿。
一个礼拜之后,忽然从“疯人院”那边传来噩耗,何灵死了,给他注射的那个护士比他早离世一个小时。
范健儒说,他们在楼里面做了一个花圈。除了女生之外,唯一眼泪纵横的是黄灿。
我说为什么不通知我。他说反正既没有遗体也没有遗像,你自己剪一朵小白花寄托一下哀思就可以了,不必穿街过巷来这边了。我的确不大相信,像他这么一个刺头,瘟神也不愿意惹的。不知为什么,他平时唇枪舌剑、嬉笑怒骂的样子完全模糊了。只是那么一个时刚时柔、阴阳扑朔的男孩,满眼落寞和感伤的神情。
小鱼忽然说要回北京。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就是想回去。我说,那怎么可能?现在北京每天感染的人比广州还多呢。她沉默了一会,继续吃饭。
“不对啊,一定有原因。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告诉我。”
她就说了,原来是因为《我为书狂》停播的事情。咳,果然是别有幽肠。我酸溜溜地说,“那你打个电话问问熊老师不就得了。”她摇了摇头,好像是说,不好意思。“那我打吧。”我说。她立刻摆了摆手,然后支支吾吾地说,她打过了几个,没人接,但一个熟人说他好象发生了点事,虽然具体什么事,人家电话里没说,但可以肯定不是好事。
“我要回北京。坐飞机的人少,我去买机票。”她说。
“你回去能做什么呢?”
“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可是为了这盲目的举动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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