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7-4 0:02:00
迎香在旁坐着,边听他几人谈话,边品了口茶水,此茶味道清减,说不上什么好滋味,细细回味,却别有一种孤高的幽香,如高岭残雪,若不群之芳,只是……香得稍稍凌厉了点,带着桀骜冷峭的性子,让她颇感意外。茶者,君子之择,素来讲究圆融柔雅,回味悠长敦敏为佳,像这般卓尔不群的清淡香味,似乎飘然物外,却又深深扎根尘世当中,好生奇异。想到此处,她细看杯中茶叶,非本地常见货色,想是这师徒随身带来的。
何长顺同李富又谈了几句话,却一直未提大婶身亡之事,只拿不相干的事情绕圈子,互相扯着闲话,不过也拜这些闲话所赐,紧张的气氛逐渐缓和,李富不再缩手缩脚,何长顺看起来也温和多了。迎香有点急,瞟眼龙蒴,看他神情悠然,似对两人对话全无兴趣。她想龙蒴对此事当有所知,只捂着不说罢了,于是也决定安稳坐着,静观其变。又过片刻,恰逢冷场,迎香便接了一句,问公子这茶叶是哪里来的,吃着十分不俗。
“哦……这是我师父常用的,我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李富道:“味道有些淡,我不太吃得惯,师父他老人家倒喜欢。”
“淡是淡点,别有风骨。”迎香假意赞道:“我对香味颇为敏感,这茶中香韵甚是冷傲,有超凡脱俗之意。”
回忆那日街上同师徒俩的谈话,迎香感到肩头莫名窜过一阵寒意,刘真人口口声声修道求真,寿数绵长,看起来有遗世独立的云鹤之志,只是,若真要不同俗尘,为何又带着别家子弟在街市行走?修炼这种事,她不曾亲见,但书册上写得也够多了,有修为的道人多有自己一方洞天,退避红尘隐居深山者更不计其数,这刘真人当真是修道的么?
他修的什么道?
“娘子过奖了……”李富眉目间似闪过一丝焦虑,扭头看看何长顺,又瞟向半开的窗户,似在等人。
何长顺一直盯着他动作,看他这不安定的摸样,心头渐有计较,问道:“李公子,令堂一直在寻你,你可知道?”
来了。迎香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瞟眼龙蒴,见他也放下了茶盅,表情倒无甚变化。她以前曾听闻过,衙门里捕快问话是有讲究的,特别像这样不曾过堂,还在试探阶段的问话,绝不会上来就开门见山直落中路,那样未免打草惊蛇,得迂回婉转,先绕它十个八个圈子,在言谈中给人松松筋骨,下下套子,甚至假意安抚,声东击西,让人去了戒心,不知不觉地把自己想知的东西抖搂出来才是正理。何长顺身为捕头,这方面怕是颇有心得,他方才跟李富的对话,迎香也都听了,不外乎家乡何处,亲戚几何,作哪样营生,读什么书这些俗话儿。听着波澜不兴,却最能了解一个人的生长背景。
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背景颜色,出生、成长、所学、所见、所感……这些来自过去每一天的色彩融在骨头里,流淌在血液中,织染在皮肤上,共同造就今日的他。没有过去,便没有此刻,更不会有将来。想到此,迎香再一次下意识地看向龙蒴。
你曾拥有怎样的过去,方造就今日的你呢?
她在心里轻声问。
2012-7-4 19:36:00
何长顺一出此问,霎时满室寂静,只有炉膛里火苗闪闪而动的光影在跳跃,偶尔爆出噼啪轻响。光焰映在李富眼睛里,照出惶惶的影子,清明与蒙昧夹杂,入现下挣扎的心绪。
“我……我知。”片刻,李富咽口唾沫,低声应答。
“既知晓,为何不与母亲相见?常言百善孝为先,你母亲并非富贵人,一路追赶十分不易,风餐露宿的,一个女人家……”
“我,我知的!”何长顺话音未完,便被李富匆匆打断。他眉头皱得死紧,将手横在胸前拍打,似乎恨不能将心掏出给这位年轻而严肃的捕头看。“我知母亲在寻我,寻过许多处,甚是辛劳,但师父说我还不能与母亲相见,否则会害了她,我才,才……”
“嗯?”何长顺一顿,起身问道:“你师父不许你同母亲相见?此话怎讲?”
李富浑身一震,手慢慢放到嘴唇上,支吾着不肯说,何长顺站到他面前,又问一遍,目光紧锁在他脸上。李富身子轻颤,斜眼往窗外看了一眼,才战战兢兢道:“我师父是修道人,懂命理,有神通,不但救过我的命,且对我极好,恩同再造。师父救起我后,曾说我与母亲流年相冲,一年内不得相见,否则将有血光之祸,害人害己,因此才不许我见母亲的。我,我心里虽对母亲思念得紧,但不敢违背师父所言……捕头你有所不知,师父,师父他当真是个神人。”
“神人与否我不知晓,也不在意,但身为捕头,对命案却需时刻放在心上。”这李富畏畏缩缩,语焉不详,言谈中似有松动,何长顺趁机再敲打,面上佯作恼怒,语气也不善起来。
“命案?”李富一愣,抬眼盯着他。
何长顺暗暗辨析他脸上神色,从松开的眉头到瞪大的双眼,再到微微张开的嘴,皆是自然的疑惑,不似有诈,心下大略有数,收了火气,笑道:“无事,无事,方才只道你知晓,才来问问,看起来你是真不知的。”
“不,不知何事?”李富有些慌,也跟着站起来,盯着何长顺,追问道:“捕头,还请把话说全,县里发生命案了?是何案子?跟我有关系么?莫不是……莫非是我师父有不测?” 他眉眼上满是惶急,几句说得结结巴巴,脸也白了,显见得是真担忧。
“哼,此刻还一心念着师父,可笑。”一声低语传入迎香耳中,低沉嗓音里满是漠然的嘲弄,好听,却让人心冷,不是龙蒴又是谁?
房中诸人对他这句话全无反应,迎香猜他又使神通,只跟自己一人说话,转头看过去,见龙蒴带着一丝玩味的冷笑,手抚茶杯,眼睛盯住李富,仿佛在看一块刀俎下的肥肉。
迎香知龙蒴绝非软心肠的滥好人,相反很有些冷心冷肺的调子,但这般眼神,还是让人不太舒服,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耳边悄声问:“怎的了?”
“不必问,接着看吧。”
面对李富追问,何长顺脸上依旧淡然,沉默片刻,摇头说无甚要事,李公子这几日不曾出门么?
“昨日起就不曾出门。”李富不知他话中意味,心头惴惴,却也只能老实回答:“师父让我莫要出门,在房里好生看书。”
“看书啊……”何长顺不置可否,走到桌边将那本摊开的书册拿起来,见是一本《抱朴子》,笑笑又放下,转头上下打量李富一通,道:“李公子真想同师父求仙问道?就我所知,修仙之人须禁绝红尘,太上忘情,不再与家中人来往,李公子已打定主意了么?”
李富一愣,想了片刻,摇头道:“我未有成仙的想法,那神仙飘渺难寻,岂是人人能当的?不过师父身边常带这些书,我也就随着看看。心底里,我还是想回家去,同母亲过活,只因师父那般说,也就耽搁下来……”
“嗯。”何长顺点点头,又问道:“你师父修哪家法门,可知么?”
李富皱起眉头,摇头道:“不甚清楚。我也曾求教过师父,但师父只说他那法门不同凡俗,于众妙之外别开蹊径,既可寿比日月,逍遥自在,又可游走红尘,安享太平。说到得意处,师父还拿起这些书册挥舞,笑骂前人迂腐,避居深山也罢,服食丹药也罢,都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炼丹吃死了的也不少,好生愚昧。”
“这话可不像修道人该说的。”龙蒴忽而一笑,座中捕快们也纷纷摇头,颇觉不妥。李富听着尴尬,他虽也知不妥当,但毕竟是自家师父,还是下意识地维护道:“这……修道之人大约总有些许放诞之处,不拘一格,对同修偶尔也……就同,就同那文人相轻差不多吧?我想师父也就口头上讨个厉害,平日修行还是上心的。”
“这么说来,李公子见过令师尊修行时的情形了?”何长顺问。
“……也,也不曾见。”李富声音低下去,似有些羞赧,讪讪道:“师父总是闭门修行,不许我入内随侍,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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