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是丑陋的,整个脊背都是一片伤,虽然时日久了那伤痕已经淡漠成浅浅的颜色,但那是她伤痛的记忆,那伤烙在她背上时的伤痛她一生都不会忘的。做人哪里会那么容易呢?但毕月初不嫌她,还娶了她好生对待,那么她能做的,只有对他好,对他的家人好,他们向她要银子,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几位兄嫂私下里总是鼓动毕月初要他把青螺那只不肯给别人看的箱子打开来瞧瞧,但毕月初总是拒绝,我家娘子每人送你们的那颗珍珠已是价值千金了,难道你们还不满足吗?
一席话说得几位兄嫂羞愧难当,忿然拂袖去了。
2、
他们在城南最繁华的巷子里开了一间小小的丝绸铺子,开始时毕月初每天都会兴致勃勃地到铺子里照管生意,可是他天生就不是个做生意的胚子,铺子里的生意每况愈下,半年的时间便把匣里的珍珠都用光了。
他烦躁得在家里大吵大闹,青螺皱眉,相公,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铺子里的生意现在一天不如一天,那些银子现在已经几乎赔光了!娘子,到了这么般田地你还是不肯拿出你大箱里的东西吗?毕月初顿坐在椅子上,满面怒气。
他本是一个富家公子,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以前爹妈在世时生意上的事从没让他插过手,除了吃喝玩乐便是邀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吟诗做对,他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可是现在却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他突然感到惶恐起来。
青螺咬着唇无措地站在那里,双手绞着丝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良久才说,相公,若你不想去打理铺子不如便让我来吧。
毕月初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是他的妻啊,多么美好的女子,她冰肌玉骨,她娇柔温婉,她爱他,敬他,她拿着大笔的金银嫁给了他这个家道落没又没本事的男人。能娶她做妻子,他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搂她在怀里轻轻落下一吻,娘子,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只这一句话,她便幸福而又满足地笑了,所有为他吃的苦都值得。
去铺子前青螺交给他一包碎银,出去花钱要舍得,别让人小瞧了咱们毕家。转头要走时又再三叮咛,相公,我床下的箱子……
娘子放心,那是你娘留给你最贴身的东西,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动的。毕月初笑了笑。
青螺微一点头便坐上软轿轻烟般去了,毕月初犹豫了半晌,仍是忍不住地搬出了床下的木箱,便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也不会动,只待娘子说一声可以再拿了去换银子,可是他就是很想知道青螺这样保密的箱子里究竟会有什么。
箱子里倘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的,但毕月初一眼下去就只看见了这一幅画。时日久了,画有些黄,抽开封口的丝线慢慢打开来,画中是一个髻边插了两朵粉荷的素衣女子站在接天连地的荷叶池边,那发间的两朵粉荷,一朵才开放,一朵已凋零,画中意境是夏天,可是他无端觉得冷。
画中的女子很美,美得像珍珠,美得像青螺。
3、
青螺打理铺子后生意渐渐好了起来,那些丝绸经了她的手似是渡上了一层金光,原先一两银子一丈的料子涨到了五两,买丝绸的人却仍是趋之若骛。丝绸铺子开了分号,青螺更是忙抽不开身,每回夜深了才回去,毕月初疼惜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做。
毕月初包下了苏州临江的酒楼醉香斋,好吃的好喝的摆满了桌,杯酬交错间,所有奉承的话塞满了毕月初的耳朵。眯了一双醉眼把眼前的人好好端详了一遍,落没的时候他曾向这个人借五两银子买米,可是他说什么了?他说他毕月初没有种,有本事的话就让毕家东山再起,到时候想要多少银子他便借多少。
毕月初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那人端杯的手僵在空气里,讪讪笑着退了回去。
那日后,旦凡苏州城里大大小小的活动,毕家总少不了打点些银子,毕月初似乎乐此不疲,青螺总是望着他欲言又止,话到口边又生生咽下。
暑天一过,秋气就渐渐浓了,青螺的小轿经过江边时总会看到水边惊飞的水鸟和层层叠叠的芦花,她觉得这样的画面太凄凉。
上个月那富贵的老儿料来应非等闲之辈吧?那样昂贵的料子,一丈便要千金,他竟然买了一匹眼也不眨。月余时间,单这老儿捐来得银子怕也有万金了吧,但她就是觉得心慌。
掌灯时有丫环来传话,说毕月初唤她回去,于是赶紧交待了一下铺子里的事便急匆匆走了,她知道,没有急事他是不会这样寻她的。
见她迈进了门,毕月初一把拉住她的手喜孜孜地说今天喝酒时碰到了京师的骆王爷,骆王爷与他相见恨晚,答应只要他能拿来十万两纹银便在京里为他谋得一官半职。
说完他便急急地问,娘子,那些珍珠你还有么?
青螺垂下头淡淡地说,相公,这生意我们是花了大本钱的,而且一大家三十多个人在等着吃饭,那些珍珠早就变卖了,便是不卖你的兄嫂整日里来,偶有珍珠数目不对我也没有计较,如今又哪里会剩下?
毕月初恨恨地骂了他能想到的所有跟兄嫂有关系的人,但这短缺的银子却仍是没有着落。
见他这样长吁短叹,青螺又笑着安慰,相公,莫如你明儿把王爷请来府上只管好酒好饭招待了,我悄悄回一趟娘家向我娘再取些珍珠吧。
日期:2012-4-10 13:41:00
4、
天未亮,软轿里便载了美人急急出了城门,毕月初也指使着下人忙前忙后地准备晚上的宴席,他呵呵地笑,仿佛已经踏上了美好仕途。
晚间骆王爷来时只管吃酒,只字未提官职的事,毕月初终于忍不住地问,王爷上次说只要能凑齐十万两纹银便可为小人在京中谋得一官半职,这可是真的?
毕公子的人品与才识老夫是信得过的,不过,老夫此行的目的却并不是为了你。我在京师便听人说苏州府毕家娘子温婉貌美、贤淑知礼,不知可否请她出来一见?骆王爷呵呵地笑了,抖动的身体散发出一种年迈的腐朽味儿。
身上的七窍仿似猛然间被人撬开,毕月初雷击般呆坐在椅子上,这时他方才明白这老头子为的不过是他的娘子。
是啊,那样的女子他怎能不爱呢?她年轻貌美,天生一副冰肌玉骨的琉璃面容,骆王爷已经老了,鲜艳的女子他看得多了,却从未有一枝青莲闯入他的生活。或许以后他会遇到比青螺更年轻更貌美的女子,但此刻却只得青螺一个。
你考虑一下,若是同意三日后就将她送来我府里,不然,莫说功名,便是家业恐也是难保。骆王爷立起身冷冷哼了一声便摇晃着去了,待留毕月初楞楞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不,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青螺给他!他可以将家产全部变卖了凑出超于十万两的数目送过去,若骆王爷还嫌不够,过几日她从娘家带回来的贵重珠玉也可以全部送去王府,不管怎样都不能送她去王府。她是他的妻,是他的恩人,毕家已死的基业都是因了她才起死回生,自己又怎能恩将仇报呢?毕月初顿首。
5、
青螺回来那晚果然带回了好多珍珠,这些珠子比她嫁到毕家时带来的那些还要大还要圆润,莹莹的珠光映得毕月初的脸惨白了起来。
他讷讷地看着青螺,娘子,我毕家自祖宗几代以来便没有人能在朝里为官,我父亲曾是那么地盼望我能考取功名,可是我没有给他争气,如今功名就摆在我眼前了,我不能放手啊,我不能。
他垂下头。
青螺的身子僵了一僵,轻轻地抚着毕月初的发勉强笑着,相公,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我知道骆王爷并不是为了钱,他对我早就不怀好意,承蒙相公这几年来的疼爱与照顾,现在正是我报答相公的时候,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睡吧,明日你尽可约了骆王爷游江,我……我在船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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