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问你，你一点都不为你快死的孩子难过吗？我们是有罪的，本来没有能力让他出生，却给了他生命，又马上让他死去。”
　　“你说什么呢？他才多大点。0.9厘米而已，他知道什么？别大声嚷嚷，让护士听到了不好。”
　　“但他是我们的孩子，我的孩子！”

　　“你这女人真疯了！”
　　“你走吧。我自作自受。”香兰背过身去。
　　日期：2011-05-22　20:27:20
　　香兰出血太多，不敢在床上躺下来，护士拿了一个纸垫帮她铺上，让她去收费处交钱，两个小时后要服用第二片米索，但还没有付账。
　　香兰肚子痛得直不起腰。护士问道：“刚才送你来的男士呢？”香兰回答道：“走了。”护士望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有点同情起来，于是帮她去收费处交了款。护士拿着找的零钱进来的时候，香兰痛得坐立不安，苍白的脸上渗出很多虚汗来。护士安慰她道：“这是子宫在收缩，没事的。”香兰道了谢，重又在床上躺下来。

　　病房里还有另外一张床，空着。雪白的墙壁让她恐慌，她往白色的窗帘望去，好像有一个全身红色的女人站在那里，凄凉地望着她。香兰揉了揉眼睛，红色的身影是那么清晰。
　　“妈妈！”她叫出声来。那张苍白的脸，还有那头黑瀑似的头发哀伤地望着她。
　　古茶人认为，难产死的女人会变成全身红色的野鬼，魂魄四处飘荡。老人说，人死入土后，鬼的魂魄还会经常回家打望，看看自己的亲人。外婆就经常说自己又看见了死去的小女儿，有的时候，半夜还听见她哭。当外婆讲起妈妈的影子和她半夜的哭声时，香兰出于本能地紧紧地抓住外婆的手，好像在漆黑的夜里抱住一棵干枯的树。外婆摸摸小香兰的头发，笑着说：“这个憨家伙，妈妈有什么害怕的？她在阴间，你在阳世，虽然阴阳相隔，但是她会经常来看你，保佑你。要是有人欺负你，她就会哭，但又没有办法。昨天你舅舅打你了，我就半夜听见她哭哩！”

　　“妈妈……”香兰喃喃地叫着，但那个影子并没有走近她，只是那么伤神地望着。
　　香兰的心更加荒凉起来，保护她的只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一双眼睛，它只能那么远远地望着。
　　吃完第三片米索，肚子开始阵阵的痛起来，她蹲在洗手间的地板上，感觉有东西从腹里往下坠。她把小东西放到纸上，医生给她做了鉴定，孩子已经下来了。
　　她看着托盘里那个乳白色的像块腐肉似的小东西，心竟然出奇的平静。她轻轻地对着它道：“你不应该来做我的孩子，你知道吗？我用什么来保护你呢？与其让你痛苦，还不如早上天堂。”小东西冷冰冰地躺在纸上，洇出了一圈血印。
　　过了一会儿，医生把托盘拿走了，香兰心里空荡荡的。

　　天刚蒙蒙亮，她就出院了。她牛仔裤腿上黏着斑斑的血迹，像绣在上面的暗红色桃花。
　　日期：2011-05-22　22:32:48
　　月初就要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了。香兰早早就准备好了，但这回进医院花了一些，房租就不够了。如果交不上房租，会不会被赶到大街上来呢？而且，每个月还要还五六百的助学贷款，如果不能按时还，是要交罚金的。如果这些都可以拖一拖，但香梅的生活费是需要按时付的。香兰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每个月的生活费才一百五十块钱，这些钱包括了所有的开销。她吃得很俭省，而且一年到头也不添件新衣服，都是穿大姨和表姐的旧衣服。但香梅现在每个月四百块钱还不够。县里高中怎么会要那么贵的生活费，香兰让她节省一些，香梅就说，你以为还是你上学那会呢？现在什么都贵，很多同学都是每个月五百。香兰让她不要攀比，好好读书。

　　香兰两个月前才给香梅寄了学费和住宿费，每个月还要寄生活费，她上班的时候，极力俭省，勉强能应付过去，但现在工作没了，却到处都要钱花。
　　出院后，香兰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两天，什么也不想吃。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香梅打电话给她，要六百的补课费。
　　第二天一早，香兰就给香梅寄了补课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共一千块钱。她手里只剩下吃饭的钱了，但还要还助学贷款，还要交房租。虽然她在网上投了很多简历，但音信全无。她从银行汇完款出来，就坐上了公交车去参加农业展览馆的招聘会。
　　日期：2011-05-23　14:43:39
　　汤乾坤显得有些日理万机，香兰流产半个月后给她打过一次电话，问她是否还有钱。香兰平静地道：“有钱，一切都还好，以后不用你关心了。”

　　香兰经常感到眼前发黑，有时，突然头嗡嗡地响，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得在街边蹲下来，等眼睛渐渐能看见东西，才站起来，继续出入一家家公司面试。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面试了好几回，香兰去了一家网络公司。她的工作就是用QQ和MSN聊天，通过网友卖衣架。那是公司新想出的点子，觉得应该利用一下网络时代，于是想到招一个人在网上卖东西。
　　香兰每天很认真地聊天，有时中午也不去吃饭，既可以省钱，又多一些工作的时间。她期望着等到一只想买衣架的兔子撞死在那个木桩上，她便可以提成。然而，香兰才工作了一个多星期，老板便对这个试验产生怀疑了。因为一个多星期来，没有人从网上买衣架。他似乎意识到试验有些莽撞，香兰也理所当然地变成了试验的牺牲品。老板对此有些抱歉，所以香兰只工作了一个多星期，但要发给她两个星期的工资——五百块钱，以表现他已仁至义尽，但工资得到第二个月初去财务处领。

　　香兰和老板求了求情，希望早一点结工资，但老板认为规章不可以破坏。最后，香兰只有拉下面子和他说，她已经快身无分文了。老板有些不相信的神色，觉得那是香兰的小心计，但看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于是仁慈地从钱包里数了五张钱给她。
　　香兰拿着那些钱，在大街上晃荡着。她的手毫无意识地伸进包里，又把五张钱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很新。
　　香兰在大街上彷徨到黄昏。紧锁在心里的恐慌的影子又无声地蔓延开来，铺天盖地，像一群黑压压的蚂蚁。影子吞没了她出生的土地，吞没了她的亲人，吞没了宽阔的街道，吞没了闪烁的霓虹灯。她无处可走，没有安全的地方，只能彷徨。她很希望有人唤住她，对她说，别怕，我们回家。只要这个声音响起，她就决定痛哭一场。然而没有。她只能继续彷徨，把恐慌和悲伤紧锁于心，用脸上的微笑做闸门，不让它们流溢出来。

　　还有什么比跛行的岁月更长？悲伤还会流淌多久？香兰不知道，她很想知道。
　　然而，她已经决定以后不再被悲伤击倒。游荡在城市的孤魂野鬼，除了徒劳的悲伤，还必须徒劳地坚强。
　　日期：2011-05-23　15:59:25
　　生活还需要继续下去，她想起找王苑卿借点钱。王苑卿第一年考研没考上，在北京租了房子准备继续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