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3-16　16:33:28

　　非人（3）
　　多多重新回到地面，除了看到锃亮、整洁的房间外，意外发现林正清居然亲手煨好了一壶香浓的缅甸速溶咖啡，超市中最好的货色，同样能解乏提神。
　　多多怀抱靠枕，倦在沙发中听林正清述说一件奇怪的事情。“你离家出走？独自一个人。”她惊讶地问：“为什么？”
　　林正清放下咖啡杯，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故作神秘说：“我窃取了一大笔钱，所以趁夜悄悄闪人。”
　　“噢！有多少？”多多忍笑绷住脸问：“在车站还是商场？大老板难道还会顺手涮别人裤兜里的钱包？”
　　林正清晃动十个指头，忍不住自己笑了。“钞票多得数不清，好过瘾！这一次，我可以要买啥子就买啥，想吃什么东西就来双份，亲手大把大把痛快地花钱。”
　　“真的假的？”多多看他喜不自禁的神色，不像开玩笑。
　　林正清眨着眼睛说：“当然真，而且你是同犯。” 接着他说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原来他通过网络联系找了一伙边缘人，唔……名义上的私家侦探社，职业专门替人解决一些怪异的麻烦。跟踪、监视、调查，或反跟踪、反监视等。但他们最主要的活儿却是私下里干些特殊买卖，捉奸、追债、勒索、偷渡、诈骗，寻仇……什么都干，甚至军火交易或暗杀总统。总之，只要你提出要求，付钱，他们基本能帮你完成许多做梦都想不到的特别任务。这一次，任务很简单，他们悄然将林正清从家里带出来，清理出行痕迹，为他伪造新的身份证明……离谱的是，在林正清的要求配合下，盗取了他的私人账户，从中转调出高达九位数的资金……他……他居然偷自己的钱？

　　这超越现实的剧情让多多瞪大眼睛。“那张支票！我帮你存入的一个账户，就是预付佣金？”
　　林正清点头笑说：“谢了！真的感谢。我想几乎没有人能面对那么多现金而不动心，但你却做到了。”
　　多多也笑。“哎！早知道，我就拿了跑。”
　　“不会的。”林正清深深望她。“直觉告诉我，你绝对会帮忙……说，你想要什么回报？”
　　“但……”多多微感失望。善的代名词就是容易被利用。
　　林正清没察觉她的失落，诚恳地说：“真的，你提要求，我一定做到。”
　　多多摇头说：“我已经收过礼物了。”

　　“噢！”林正清恍然反应过来说：“好吧！很抱歉！对不起！”他尴尬地笑。“谢谢你！你做的饭菜真不错，味道好极了，想不到普通的菜式也有这样好的滋味。”
　　多多笑说：“你谢着不累啊！这只是小手艺，无聊的时候，我常常自己做饭。投入兴趣专心做一件事，心情才会愉快，时间也过得很快。”
　　“你的快乐原来这么简单！”
　　“是啊！简单的快乐。”多多大笑。其实，两人聊天很有默契。
　　林正清说：“多了一个人就是不一样，房间不冷清。”
　　多多心中一跳，沉默片刻，问：“你这次来到云南，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想偷渡欧洲买个小岛天天晒太阳钓海龟？去金三角招兵买马种植罂粟讨十个老婆？”她仍在怀疑事情的真假，如果林正清真这样做了，现实就比小说还虚构夸张。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林正清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呼吸清新自由空气，散步、逛街、购物、安静地完成我的小说……”
　　“哈哈！”多多笑到窒息。“大哥！你被锁在监狱好多年了？”
　　林正清叹气说：“没人能体会我的感受，生活像一条被狗链拴住的低等动物，无论我做什么都有人安排，无论在那里，干什么总是离不开他们的视线。家佣、司机、助理、私人医生……很多人都在阴冷地注视着，左右着我的一切活动。”

　　多多耸耸肩说：“大富翁都是这样活啊！我这样子的人才会没人关注，除了人口普查，没人能留意世间还存在着一个我。”
　　“不一样！感觉很糟。”林正清深深皱眉。“随从陪伴？不！他们只会在黑暗中盯梢，刻意安排，限制我的行动。”
　　“你意思是指你被监视？谁在控制你？”
　　林正清摇摇头，犹疑一下接着说：“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或者说不安的直觉。虽然我可以去做一些事，去登山、游泳，或者去旅游，但总会受到一些限制，不能同陌生人接触、交谈，不能独自一个人活动，甚至无法随意去一个没有布置好的场所。”
　　“布置什么？”
　　“凡事得先有计划。”林正清不满地耸耸肩。“他们会提前查看场地，检查物品，清空其他人……总之，我很像是一个恐怖的病毒携带者，头号杀人狂。一不小心，就会吓哭小孩，污染环境，造成社会动荡，影响世界和平。”

　　“哈！那么严重？你太多虑了吧！”多多宛然一笑。“很多人都把这样的待遇看作是身份的象征。有钱为尊，做事自然是要小心谨慎。”
　　林正清摇头，认真地说：“不舒服，难受。”
　　耀眼财富背后的暗影？多多觉得他是在自寻烦恼。“给我钱，我不一定能把地球撬动，但肯定能实现许多很想做的事情，你怎么就不行了呢？你不能指挥自己的雇员吗？”
　　“不知道！”林正清很迷惑。“他们对我貌似恭敬，但谁也不听我的。一切都是在由他们安排。”

　　“哦！”多多有些奇怪。“那你其它朋友呢？父母……”
　　“没有？”林正清表情奇特，直接打断她说：“我……我不知道。”过了半晌，他说：“情况很糟糕……噢！算了不讲这个了，让人不开心。”
　　多多说：“好吧！但你怎么会叫我过来？继续陪你聊天？”
　　林正清不好意思地挠头说：“这儿真的很冷清，你多待几天吧！就当作出外度假……好吧！我承认，没有你，我还得吃那些像牙膏一样的东西。”

　　多多呵呵直笑，也不表态。
　　“算我求你了。你不至于狠心扔下朋友吧？”林正清眨眨眼睛说：“而且你如果还在成都，丨警丨察会去找你麻烦，你是共犯嘛！”
　　多多懒得和他计较，环视空旷的房屋问： “这是临时租住？好偏僻。”
　　林正清说：“是啊！风景倒是不错，面山临水，旁边就是闻名遐迩的滇池，夕阳落水，彩霞纷飞，高原湖泊美不胜收。我们可以去沙滩散步，一起喝酒。”

　　多多笑笑，露出小白牙。
　　林正清又说：“要不……再送你一个礼物，绝对比俄罗斯娃娃还特别，你肯定喜欢……”
　　多多站起来，打断他的肆扰。“很累了，先睡觉。看来我还得自己收拾房间。”她扔下在愣神的林正清，自顾上楼。走了几步后停住，扶着栏杆问他：“明天早餐你想吃什么？”
　　“随便！只要是你做的。”林正清开心地笑。

　　人和人相遇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有些很奇怪，比如他们。
　　“因为寂寞吧！他因为遗失了自我而孤寞，我呢！却是因为不能忘却。”多多暗想：“孤独和寂寞都是感情的帮凶。”
　　第二天，仍然是多多做饭。早餐是加了几片黄瓜、西红柿和一个荷包蛋的面条。绿红黄白，赏心悦目的让人不忍下筷。食物和女人一样，犹如晨光透过凡尔赛宫的玻璃窗投射在蒙娜丽莎画像的脸上，有种时光洗净铅华的美。平凡，但惊心动魄。
　　林正清瞳仁明亮，目光灼灼望着多多，看她发髻略乱盘在脑后，淡雅的面容一览无余。难于明了是谁曾辜负过她，带来创伤，让她独自在流浪。
　　多多开始装扮房间，清洁整理，插花。忙碌了一天，少语，快乐。
　　她订购了两张白藤躺椅，放在靠落地窗的位置，坐看洁白的窗帘被夹杂着滇池水气味的微风吹乱，犹如情人的手触摸着自己从白色长裙中伸出的腿，酥痒而温柔。远离了浓烈、刺鼻的酒味和幻变明灭的霓虹灯光，她发现有些东西的存在并不是不可缺少，五光十色的生活丝毫抵不上昨夜清朗星空中的数枚闪亮。
　　夜晚品酒，她和他随意闲聊。
　　多多讲城市流浪和酒吧男女故事，林正清笑谈秋天在俄罗斯荒芜的沼泽打野鸭，如何从日内瓦旁的莱蒙湖中钓到十磅重的鲈鱼。
　　喝蓝带。加少许柠檬汁，一丁点盐。
　　星光湮灭，太阳起伏……之后，多多没有说要走，林正清更没有问，似乎他们就是应该如此在一起。煮饭、做菜、看书、听音乐、喝酒、闲聊……偶尔散步，也不走远，最多来到滇池边。情侣一般偎依，闲看水上落日。
　　“可惜太阳要落山了，光和暗总是要交替。” 林正清悠然叹了口气。语气低沉，让人觉得黑夜的来临的确是那么遗憾。
　　他喜欢这样描述日落。
　　市中心，步行街。多多拉着林正清在人流中穿行。
　　昆明的夏天好安逸，阳光明媚，热而不烈，不像成都那样闷得死仙人掌。多多每到夏天她就会被热到晕乎乎，整个盛夏她都不愿意出门，只想缩小钻进冰箱长眠。
　　“你看，Grandos咖啡屋？”多多指着街边的建筑物说：“你的小说故事开头发生的地方？哈！我们进去坐坐，也许能碰见文字里的主角，变态的韩彬和美艳的琦琦？”
　　她随口说的玩笑话让林正清脸色蓦然杂白，恍恍惚惚跟着她进店坐在卡座上。这里的场景让他感到陌生但又似乎熟悉。服务生身穿边线分明的制服，浅绿色的格子桌布，调料木架上刻着十二星座的图案，咖啡杯上的纹路……他不用仔细观察就了熟于心——他真的曾经到过这里？
　　卡座的隔断有半人多高，上面摆放着各种植物。透过一盆吊兰的枝叶，林正清蓦然看到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坐在远处角落，背影朦胧，有着完美之极的身段。光影斑驳，似乎给人忧悒的感觉，这样的忧悒透着一种无法诉说无缺的美。
　　眼皮激烈地跳，林正清忍不住去揉。一瞬间，当他站起来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