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妈正在昏沉沉地睡觉,隔壁病房的一个陪床的小姑娘忽然来喊我,说外面有人找。我纳闷地走到住院部外面,马上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站在那里——是老五!他更黑更瘦了,满头是汗。看到我,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这是我们那次河滩分手后第一次见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见面的刹那真是百感交集,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因为天热,他剃了个平头,显得更精神了一些。
他递给我一只小塑料袋,啊,里面居然是几个我最爱吃的水蜜桃,个个大如拳头。他说刚从医院门口经过的时候,看到有贩子挑着担子沿路叫卖,看着很新鲜,他知道我爱吃,就买了几个。说着,他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我先凑了一点钱,让你妈妈安心养病吧……”真是患难见真情!我嗫嚅着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呢……”他笑了:“暂时先不提这个,你妈妈看病要紧。”他告诉我,是小芳的男朋友告诉他我妈病了的。他知道我家经济困难,赶紧东拼西凑了1000块钱送了过来。但是信封里只有995元,还有5元被他买桃子了。
我问他回去的时候有钱坐车没有?他说他开拖拉机来的,他弟弟正在外面等着呢。他准备进病房去看看我妈,我说她正在睡觉呢。其实,我更怕我妈看到他,会不给他好脸色看,徒增尴尬,我想还是不见的好。
我们见面只有短短的十多分钟,他就走了。捏着那个雪中送炭的信封,心头说不出的感动。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1000元钱应该相当于现在的一万元了吧?而且我妈曾经那样间接地伤害过他,他居然不记恨。除了因为爱我,还能因为什么?
回到病房,我妈醒了,正在四处找我呢,她要方便,因为腹部还插着管子,挂着胆汁袋,不能去厕所,所以只能躺在床上用便盆解决。我妈问我去哪里了,我支吾一下。虽然在病中,我妈还是很精明的,她看到我手中有个信封,问我那是什么。我想,这也许是个良机——让我妈从这件事情上看出老五的人品,从而接受他。于是,我自作聪明地告诉妈:“是老五送来的。”
没想到,妈妈马上当着病房里其他三个病友的面大声嚷嚷起来:“你给我把钱退给他去!老娘就是死,也不用他们家的钱!”我那个尴尬啊,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在住院的这几天时间里,我妈早已在和病友的聊天中,把我和老五的“家丑”播撒得人尽皆知。所以,我妈这么一骂,大家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哭着冲了出去,在厕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当然,我没把钱马上还给老五,毕竟妈妈的生命要紧。在其他病友的劝解下,妈妈没再继续骂我了。过了几天,我爸借遍了村子,凑了一千块钱,然后亲自送到了老五的姨妈家(他姨妈家和我家同村),算是还掉了这笔债。从这件事上,我看出了爸妈的决心——他们是不会接受老五了!
但是不久后,爸妈的态度又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日期:2008-8-10 10:09:33
十三
在医院治疗一个月后,妈妈终于出院回家,腹部还挂着一个胆汁袋。巧合的是,同一天,川也从上海陪他的父亲回家来了。当晚,川就来到我家看望我妈妈,并和继父聊了一会儿天。因为春节时他的逃亲行为,我看到他有些尴尬,也有些幽怨。而且,因为老五对我的好,也因为我和川之间的距离,使得我对川渐渐没有了任何奢望。可他毕竟是我从十五岁就一直默默暗恋的人,见面的时候,依然能够勾起心灵深处的惆怅和忧伤……
让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送了我一本精美的影集。很大,四四方方的,可以放很多照片,扉页上还端端正正地写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对我好了起来,我心里又纳闷又喜欢。
继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边抽烟,一边叹气,和川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家眼前的生活困境,说家里如今欠下了几千块钱外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完。山上的石头也越采越空,眼看就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啊……川坐在小板凳上,一脸凝重地听我继父唠叨着,眉头紧锁,似乎也为我家未来的命运深深担忧。我不想听继父对一个外人絮叨这些让人脸红的家事,转身去了自己的小屋。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川在跟继父告辞。可他在经过我小屋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然后我听到了敲门声。门本来就是开着的,他到上海一年多,变得有礼貌了。他进来了,我的手里还捧着他刚刚送我的影集。我说谢谢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他笑了笑,说:“不贵重,只要你喜欢就好。你是我在村里最好的朋友,我回来应该给你带礼物的,你不要和其他人说哦,我什么都没给他们带……”哦,什么时候他把我当作了最好的朋友?嗯,是的,他是要当和尚的人,只能有朋友,不会有爱人。我这样想着,心情又郁闷起来。
然后我们就没话了。他其实很木讷,不太会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没话找话地说:“你家……唉……确实挺不容易的……”
我说:“没什么啊,反正就是这命,人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他继续没话找话,说现在很多人去上海打工,在饭店里刷盘子也能挣几十块钱呢,可惜我们村从来没人出去打工。我们就围绕这个话题聊起来。他说他们单位里有很多四川工人的子女都在上海打工,在郊区租个便宜的房子,一家人都在上海生活,比在家里种地强了百倍。
说实话,我很羡慕那些能够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不管能否挣到钱,但起码见到了外面的世界。那年,齐秦的歌正风靡大陆,他唱的《大约在冬季》里就有这么一句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想,外面世界的精彩一定大过无奈吧!何况还是大上海。可我有自知之明:那些精彩不属于我。
我们没聊几分钟,妹妹过来睡觉了,川就自觉地走了。晚上,捧着那么崭新的影集,心里乱糟糟的。我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嗯,朋友。
我继续到破碎机上上班。我在医院陪妈妈的一个月里,妹妹刚好放暑假,就顶替我拉了一个月的翻斗车。每天晚上回家,总是碰到一两个要债的人坐在家里,继父总是唉声叹气,陪着笑脸说尽好话,要求宽限几天。因为没有钱,刚刚动过手术的妈妈一点营养都没有,甚至每天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就喝粥,让人看着心疼。
有天晚上,姑妈来我家看我妈,坐在床沿上和爸妈说话,我在灶台边洗碗。继父像祥林嫂一样,又在房间里向姑妈唠叨着我家眼下的困境。然后我听到姑妈压低声音说:“女大不中留,要不你们看看谁家有意,就把大外甥女许配了吧,好歹有个人能够帮着撑撑这个家,反正迟早要嫁的……”
也许是被债主逼急了,也许是姑妈的的建议起了作用。那天晚上吃过晚饭,继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去和老五说说,只要他家同意出一笔彩礼钱,把我们家的债还掉,你们俩的亲事就算订了。”躺在床上的妈妈没有吭声,想必他俩已经合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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