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对我和老五来说，真是太好不过的消息了。如果放在一个月前，我会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五。可是，这一刻，这份欣喜却打了折扣！在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感到一份悲哀，强烈的自尊让我不得不想到这些——老五家人会怎样看待我家现在的主动“求婚”？在别人看来，我爸妈这种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转变是不是有些太势利了？哦，你们家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有了困难就主动示好，还要几千块钱彩礼，这种做法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我心里很堵。直性子的我对父母“吼”道：“你们这样做，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太丢人了！你们是不是除了让人家替我们家还债，还要人家付养娘费？”“养娘费”是我们当地农村订亲时要彩礼的一种普遍说法。就是母亲把女儿养这么大不容易，谁要娶走女儿，就要付出一定的“养娘费”。还有些地区，确实像卖猪一样卖女孩——用一杆秤，秤一秤女孩有多重，然后论斤决定让男方家付多少“养娘费”。

　　父母也许没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妈妈气得在床上抹起了眼泪。我是不忍心让妈妈伤心的，但是他们的做法确实让我很难过。继父则高声反驳我：“你以为我们愿意这样做？你也看到家里的情况，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还债？你要有办法，你就去做啊……”
　　是的，我已经十九岁了，我应该承担一部分家庭责任了，我自然理解父母的无奈。可是，我真的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订亲、嫁人，虽然是和老五。如果我们家没有外债的压力，而是正常地订亲，我当然会很快乐，很愿意，但是，现在的情形却让我非常反感。
　　那天晚上，川又过来我家玩儿。和我继父说，他过几天就要回上海了。继父“噢、噢”地应着，这回没有像祥林嫂那样继续哀叹哭穷，却把我准备订亲还债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一边洗碗，一边竖起耳朵捕捉川的反应，他竟然一片沉默。是的，他能说什么呢！他要当和尚的，我订亲与他何干？
　　洗过碗，我去了自己的小屋，拿出日记本，趴在缝纫机上写日记。这是我每天的必修课，而这段时间，该写的东西太多了。没想到，川很快跟了过来，我赶紧合上日记。他吞吞吐吐地问我：“你真的要订亲了？”他的话忽然引出我的伤感——你现在为什么要关心我？我是你不要的姑娘，我和谁订亲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暗恋你明白吗？也许订亲不多久，我就会成为别人的新娘，但你知道我曾那样执著地爱过你吗？越想越伤心，我坐在椅子上，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他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劝我，“你不要哭嘛……不要哭嘛……”他越说，我反而哭得更厉害。我多想把满腹心事向他述说，但又从何说起呢？
　　哭了很久，泪水一滴滴落在日记本的塑料封皮上。这里面，记载着多少我的心事啊！更多的是对他的暗恋和思念，即便在其他的男孩追求我的时候，他的名字也从没间断过。忽然，一个念头浮上来——他就要走了，而我也快要订亲了，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白我对他的感情。如果不告诉他，这也许是一辈子的遗憾！还是告诉他吧，从此了解这段无望的感情。

　　我默默地从枕头边拿出十多本日记。“你拿去看吧，走之前还给我。”他似乎有些吃惊。我说：“别的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些年我心里的秘密。”他将信将疑地拿走了。之后的两天，川没有来我家，而我也一直在揣测他看了日记后会有什么感想。
　　两天后的晚上，他把所有日记都拿来还给了我，他神色凄然，重复着说一句话：“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他是个木讷的人，不会说话，但我仍然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想到，我从十四五岁至今，整整四五年的时间，一直隐秘而无望地暗恋着他！
　　我们相对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一直沉浸在“没想到”当中。而我，因为他明白了我的一片心，也没有了任何遗憾，甚至有些轻松。我甚至和他开玩笑：上海有女孩喜欢你吗？他勉强苦笑笑：“哪里有！我们单位那些上海女孩，眼睛都是朝天看的，跟本不把我们这些外地人放在眼里。”接下来又是相对无言，他很快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他好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来就问我：“你想不想去上海打工？”我愣了。这从何谈起啊？即使想去，现在也不是时候。我妈还在病床上呢，怎能一走了之？
　　看我犹豫的样子，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你现在家里也挣不到什么钱，还债确实很难，不如去上海找份工作，我可以帮你找……”他越说越脸红，最后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会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的……说不定……以后我还会帮你在我的同事里介绍个对象呢……”为什么要特意说这些呢？是有意的“此地无银”说法？还是让我不要因为他愿意带我去上海而“赖”上他？而他现在所做的只是为了帮助我家，帮助我，而没有其他任何私念？……

　　不管怎么想，我得承认，他的话好像上帝突然为我打开的一扇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多么美好的憧憬啊！就在那一刻，去上海的诱惑让我怦然心动。几乎就在一瞬间，我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去上海打工！
　　然后，我和川一起来和我爸妈说我想去上海打工的想法。谁知，继父一听立即跳起来：“你要走了，家里怎么办？”继父就是这个脾气，他胆小怕事，根本没有主心骨，他以为，我一走，就把家中所有的担子抛给了他。我对继父说：“我找到工作后，会每个月寄钱回来的。”“你寄多少钱？”继父马上问我。“现在我哪知道我能找到什么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呢！”我反感继父的语气，说话也有点冲。继父马上摇头：“那你不能走！还是在家呆着吧！”

　　川这时说话了，他的话让继父眼前瞬间一亮：“大伯，我回上海后先给你寄五百块钱过来吧。”继父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五百块不够啊！”继父就是这样可怜又可厌的老实人。
　　妈妈一开始也不同意我去上海。骨瘦如柴的妈妈躺在床上，蜷缩在一起，像个瘦弱的猫。妈妈哭着阻止我：“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要是马上闭眼了，你来得及回来吗……”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弄得我的心情也很压抑。
　　那晚，和爸妈的谈话没有结果。但是，我要去上海的心已经被鼓舞了起来。我对川说，无论如何，我要去上海打工，不管他们怎么阻拦。
　　所以，就有了之后的私奔。
　　日期：2008-8-16　8:53:42
　　十四
　　也是后来才明白，川之所以决定带我去上海打工，一是因为亲眼所见我家生活的困难，他很想帮我；二是看了我的日记后，使他对我产生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感情，同情？喜欢？似乎两者都有。但是，他依然不敢轻易接受我的爱，他怕负责，他怕被家庭所累，他说家庭是个束缚，让人从此失去自由。所以，当他带我来到上海之后，还和我开过玩笑，说准备以后给我介绍一个他的男同事做对象，他就做我的哥哥。当然，之后他的心情的变化和我们关系的变化，也是他难以预料和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