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来犹豫去，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不能再拖了。在最终决定不要孩子的那天，我哭了整整一夜。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还不知道他（她）的性别，但我却要残忍地中止他（她）的生命，我与刽子手有何区别？
　　第二天，川陪我去医院。当我战战兢兢地躺在手术台上、耳边听着金属器械冷冰冰的碰撞声时，我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希望这个恐怖的过程快点结束。那时候堕胎还不用麻丨醉丨药，所以，用“疼得死去活来”形容那种骨肉分离的疼痛毫不为过。我毫无顾忌地、用尖厉的嗓音惨叫着，泪水横流，那种钝钝的痛从局部扩散到心脏，真正的痛不欲生。如果那一刻让我就此死去，我也愿意。我听不清医生在喝斥我什么，我只知道痛，从未经历过的痛，上帝惩罚我的痛，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被撕裂的痛……也在那时，我恨透了自己的无知和川的“造孽”。

　　当“酷刑”结束时，那个女医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让我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医生用手术钳夹起一小块透明的东西，说：“看清楚吗？这是手。”我“呜”地一下又哭了出来。医生接着说：“以后小心点，不要再造孽了。”
　　我冷汗涔涔、红肿着眼睛从休息室出来时，川过来扶我。他也脸色苍白，他说在外面听到我的惨叫了，叫得他心痛极了。他安慰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苦了。”我抱着他“呜呜”痛哭，他摸着我的头发，也默默流泪。
　　他用自行车驮我回去，我佝偻着身子坐在后座上，头上扎着一条头巾，靠着他结实的后背，但是这一刻，却没有以前的踏实和安全感，我只觉得厌倦和疲惫。幻想中那么美好的爱情，在现实中为何充满不期而至的伤害和疼痛？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闭眼就能看到医生从我体内生生剥离的那团血肉，以及那只已经成形的小“手”。现在想来，非常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留下这个孩子，现在他（她）已经读高中了。如果现在我一个读高中的孩子，那将是多么大的幸福和慰藉？可是，如果留下他（她），我们的生活又将会怎样延续？生活中没有如果，如果有如果，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

　　因为这次血的教训，我对男女之事有了本能的惧怕，而且医生也说过，以后不要再造孽了。之后，每当川有这方面的要求时，我就拿这次的肉体折磨作为挡箭牌，叫他知难而退。那时还不知道，这对年富力强的男人来说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但我很绝然，因为手术台上的疼痛让我实在心有余悸！为此，我和川没有少怄气。这也让我更为怀疑爱情的纯粹。我经常问他：“你和我在一起，难道就为这个？”他尴尬无语。我则对爱情更为失望。

　　有次在书店，看到一本关于夫妻生活方面的书，里面有介绍如何推算安全期的表格，我买了一本回来。之后，就按照表格推算安全期，以为这将万无一失。但是，我们都实在太粗心和无知了，错误地相信了安全期的准确性。于是，噩梦在三个月之后再次上演……
　　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当时的心情。当得知自己第二次怀孕的时候，我感觉天都要塌了！绝望了！每天走在路上，甚至希望有一辆车向我冲来。我又跑又跳，根植于我体内的生命依旧岿然不动。我对川大发脾气，恨他造孽。他也捶打自己的脑袋，恨自己粗心，但再多的哭泣和自责又能怎样？
　　那种鲜活的疼痛再次经历……再次从手术台上下来时，我真的心灰意冷了——对我们的爱情，对我们的生活。
　　之后，我开始吃避孕药，脸上开始长雀斑，体重也略显增加。虽然我们的家人提过几次让我们回去结婚，但是，我对结婚，已经有了本能的恐惧。
　　在后来的几年里，我又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我常恨自己的残忍和懦弱，自私和无能。那些孩子，后来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天真灿烂的笑脸，黑亮透明的眼眸，蹒跚学步的身影……孩子，请原谅我，我不配做你们的母亲。
　　日期：2008-8-28　10:44:57
　　二十

　　不管你对生活多么不满，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就像不管你是否愿意长大，岁月总会带着你转过一圈又一圈的年轮。随着我和川的收入逐年增加，我们不再为经济而发生矛盾和争吵，生活开始相对平静起来。
　　我们的经济状况开始一点点好转，是在我进了服装厂之后。因为是拿计件工资，所以我每天加班加点地干，又因为太过好强，所以每月总要做到成为小组的第一名才甘心。之后，渐渐就冒足劲儿要做车间第一名，全厂第一名……我这种工作干劲，自然深得组长、车间主任和厂领导的欢心，这也是我后来得以“步步高升”的重要原因。
　　从小餐馆辞职之后，我们就搬离了破旧简陋的“小厨房”，在靠近月浦镇的地方租了一间大约10平米左右的平房，每月租金30元。这里恰好位于川的单位和我上班的服装厂的中间地段，两人上下班都很方便。之后，我们在这里住了大约两年，后来因为拆迁，我们又搬到了马泾桥一户菜农家，租了楼下的一间房，在这里度过了5年时光。房租也从最初的50元，慢慢涨到了120元。我们和房东一家人相处融洽，所以一直舍不得搬走，直到1998年我们自己攒钱买了房子为止。

　　到服装厂上班之后，我就买了一辆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每天早晨，我一般都会比川先出门，赶着去厂里“笨鸟先飞”，一般等别人来上班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一包衣领或口袋了。也因为我经常在厂里加班加点，所以家里的买菜做饭、洗衣扫地的活儿基本上都由川包了。这点，他做得比任何男人都好——虽然他做的饭菜的味道不敢恭维，虽然他做饭从来都只有那几个花样。比如做汤，夏天时，他可以连续一两个月做番茄鸡蛋汤，或者连续一两个月做瓠子或丝瓜汤。如果我抱怨他不会变换花样做好吃的，他也十分委屈：“菜场只有这些老三样卖，我有什么办法？”唉，想想自己什么也不做，每天饭来张口，也就不忍心责备他了。

　　每到周日我休息时，自然是我的下厨时间。虽然我的厨艺也并不值得恭维，但至少要比他做的可口多了。我最喜欢做的一道菜，依然是雪里蕻烧鸡。中午，我们厂里虽然有食堂，但为了节约菜金，我总喜欢自己带菜和饭，用铝饭盒装了，放进食堂的大蒸笼里，中午就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了。晚上，一般会在食堂买个包子或馒头解决一下，等到十点多钟回家之后，再吃点剩饭。周而复始。

　　到服装厂上班一年后，我们终于还清了家里的欠债，我们开始自己攒钱了。我不是个善于理财的人，我每月都把工资交给川，他把零头留下做生活费，整数就存进银行。我们有一个抽屉专门放生活费，谁需要用钱了，就到那个抽屉里去拿，谁也不管谁用了多少钱。当然，花大钱还是要两人一起商量的，比如给双方家里寄钱或买台小电扇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