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05　16:22:23

　　第二天，她早早来到徐公公的院子里。那老太监慢悠悠吃完了一碗燕窝西米露，又坐了片刻，才领着她到了一个房间里。“举止礼仪以后会有人教你，今次我要教你的主要是蒙语。虽说皇上推行蒙汉一体，宫里都要求说汉语，但你看真正的贵族们，其实说的都还是蒙语，你若说不来一口流利的蒙语，不只伺候不好皇上，在宫里还要被人看轻了去。”
　　苏宛眉先前已经学过几年的蒙语，基本上可以对话。徐公公便让她说几句给他听。听完后，他微微冷笑：“汉人说蒙语，一张口就泄露了你的低贱出身。”苏宛眉心猛地一跳，强忍住怒火。
　　他带她到镜子面前：“我现在教你几个动作，蒙语总共只有二十几个音，发每个音时嘴的形状，舌头的位置都是有规定的。你们汉人说话，嘴老是打不开，舌头也摆不到位，所起蒙语来自然不伦不类。”他自己做了示范，嘴摆了四个奇奇怪怪的形状，苏宛眉从未在人前这样大张着嘴，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徐公公冷冷地道：“你说不来一口标准的蒙语，皇上是不会愿意与你用蒙语交谈的。你若张嘴说的是汉话，便永远成不了皇上心里的那个蒙族格格。况且，皇上若说汉语，话都是经过挑拣的，远不如说蒙语时容易泄漏情绪。你永远都没办法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这才是我让你学蒙语的真正用意。”
　　苏宛眉心里一惊，当权者最忌讳底下的奴才看透自己的心思，而这个老太监竟明明白白要自己掌握这个本事，他何其胆大包天！却又何其一针见血！连主子心思都猜不到的奴才，是永远不可能被重用的。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能近身伺候两代帝王，盛宠不衰了。
　　第二十四章

　　唇形学完后，便要学习舌部动作。苏宛眉的舌头一直压不下去，徐公公便用一柄长长的木勺压住她舌根，一炷香后取出时，苏宛眉已经隐隐恶心了。及至卷舌动作，徐公公气得大骂：“压舌时压不下去，卷舌时又卷不起来，没见过比你更蠢的废物！”他直接伸出两指，勾住她舌头往上卷。苏宛眉几乎当场吐了出来。回绿萝苑后，她整整用了两大壶茉莉花茶漱口，才勉强将那股恶心压下去，但当看到桌上精美的菜肴时，她心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徐公公那如蛇一般冰凉的双指，顿时什么胃口也没了。“苏宛眉，如果你连这点苦都受不了的话，那就别妄想在宫里活下去了。”她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转身关上房门，对着镜子一遍遍练十二个唇舌动作。最后练到两腮都肿了，口水直往下流。叶芷若一边给她用热毛巾敷脸，一边悄悄抹眼泪。

　　三天后，她已经能完全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唇舌，念出标准的蒙语单词。徐公公开始教她读句子。“丹田呼吸法你已经学会了，这是为了让气息绵长。你们汉人说话完全不注重气息，每句话中间随意换气。说蒙语时可不行。换一口气就是一个单独的句子。你。有。见。过。谁。这。样。说。话。么？”苏婉眉“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徐公公瞪她：“现在知道可笑了，自己说话时却完全不注意。”

　　等到她自己开始练习发声时，才发现习惯真的很难改，气息控制不当，一个长句子说下来，脸往往就涨成了猪肝色。
　　“你们汉人说话时一字一字，呆板至极。蒙语却是最富有节奏美的。每句话中都有重读的音节。你们汉人说话，句子有多长就用多长时间读，蒙语却是有多少重读音节才用多少时间读，中间如果加了非重读音节，你也得用一样的时间读完。所以蒙语听起来才如唱歌一般动听。贵族用的蒙语更是有特定的腔调，你若学不会这种腔调，一张口就会被人耻笑了去。”他取出一个西域进贡的水晶杯，“现在我敲一下水晶杯，你的重音就要跟上，要分毫不差地落在上面。”“这些衣服实在是太大了，对于一个五岁的女孩来说。”她一遍遍地读，怎么也跟不上敲击的节奏。徐公公皱着眉，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突然，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徐公公用力敲着杯子：“对，就是这样！大声说出来！”她迟疑地念出来，每个重音都和清脆的敲击声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她忽然发现自己讲的蒙语竟如司仪女官的诵读声一样流畅动听了。她大声地一遍遍地念着这句话，直至喜极而泣。
　　第二天，徐公公对她说：“贵族式的蒙语，你已经基本会说了，今日要教的是蒙语中的情绪。它不单单由说话的内容体现，更重要的还有说话者的身体动作和脸上的细微表情。今日的内容能学会多少，完全靠你日后的领悟。掌握好了，皇上对你的宠爱才能长盛不衰。你跟我来。”苏婉眉想到今日要学的，是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内容，心里紧张又兴奋，连手心都微微冒汗了。
　　徐公公带着她左拐右拐，经过无数道回廊，来到一个书房外。他让她透过门帘往里看。“这是皇上与八大亲王的议事厅，在里面议事，一律用的是蒙语。八大铁帽子亲王手握重权，若联合起来，连皇上都压不住。不过现在他们都在大草原上，留守京里的不过是些嫡系子辈罢了。”苏婉眉生生抽了口冷气。她在宫里连御花园都不敢去，只怕招惹是非，而这老太监带着她，竟公然偷听皇上与八大亲王的议事。门外守卫见到也丝毫不加以阻止。这，就是权力的威力么？平生第一次，她认识到了特权的好处。

　　徐公公凑到她身边，指点她看屋内情形：“现在说话的是恭亲王世子。你看他说话是不自觉扬了扬眉，那表示无奈、不以为然。因为他正在说的，是一个大家都听烦了的议题。他睁大了眼，身体不自觉向前倾，是议题有了新进展，而且结果出乎大家意料，他想引起大家的注意……他摊手了，表示不赞同。同样的，还有耸肩的动作……”
　　徐公公在她耳边一步步解释着说话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所泄露出的情绪和态度。苏婉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宫里人察言观色的厉害本事。耳边似乎回响起了徐公公当日说过的话“当你清楚掌握了别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的含义后，你自己就成了他，他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你的双眼。这才是我教你蒙语的真正用意。”琢磨透了皇上的心思，他对你的宠爱才有可能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