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7-14 10:56:00
第二十七章 拜师
张学云这么说,就是开了金口了,至少我不用成天闷在这半分地大小的院子里无所事事。
吃了晚饭,隔壁瞎老头的胡琴声又响了起来。张学云收拾了碗筷,光着膀子,把褂子往肩上一搭,就趿拉着拖鞋板蹲南墙根摆弄一排瓦罐去了。
老院子里是有一排这样的罐子,就跟他给我养虫子的青灰罐子一样,半尺来高,口小肚宽,整整齐齐地码在南墙根边上。
张学云蹲在这排瓦罐前,点了根烟,吧嗒吧嗒地抽着,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收魂断命,我绝对会把他当成一个市井小流氓。
我搬了张小马扎,坐在院子里,一边听隔壁瞎老头拉曲儿,一边拿根草秆逗瓦罐里的黑虫。
过了一会儿,张学云就站起身来,回屋子取了半捆黄香,一根一根掰成寸巴长的小段,都点着了,地上星星点点一片火光。见他打开瓦罐上的封盖,挨个往里扔了几截香段儿。
我见着稀奇,难道这些罐子里也养着什么东西?
瘸书以前倒是跟我讲过点,黄香这东西,养个魂敬个鬼啥的最合适不过。现在看张学云眼前摆了这么多,真大阵势。
我就问他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张学云把罐子都摆弄整齐,说:“没啥,都是坟头土。”
“坟头土?”我倒是有些纳闷儿了,这东西遍地都是,用得着弄这些罐子存起来?
张学云眼神一瞥:“张权书没教过你?”
我摇摇头,没有。
“一点都没教?”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嘴上念叨,“这个老古董,收徒弟不教手艺,天下哪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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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却又突然笑了,凑到我面前,说:“我说过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徒弟了,对不?”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跪下,磕头!”
张学云席地一坐,两手搭在膝盖上,满脸的严肃。他的表情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硬气,让人难以拒绝。
我跪下来,跟过年拜年似的,在他面前咚咚磕了几个头。
张学云这才脸上一笑,伸手把我扶起来,弯腰拍了拍我膝盖上的灰,道:“这才是按套路来嘛,你以后就是我张字辈第十二代传人了,要牢记祖训!”
我愣道:“祖训是啥?”
张学云摸着下巴想了想,指着南墙根的那排瓦罐,说道:“祖训就是看好那些瓦罐,按时上香,下雨要搬到屋子里,天晴要搬出来晒太阳,热了要遮荫,冷了要烤炉。”
他的这一套词儿整的跟说书似的,在隔壁瞎老头的胡琴声中抑扬顿挫,铿锵作响。
我木然地点着头,忙过去朝着那排瓦罐,跪下来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
张学云哈哈一笑,道:“小兔崽子还挺聪明的嘛,张权书那个老古董咋个就把你扔了呢。”
我爬起来,倒是不乐意了,回他:“瘸书才不是老古董,他是为了救王辉才不让我跟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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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子……”张学云被我顶了个正着,眉头拧的像个疙瘩,“算了算了,记得睡觉前把这些罐子都搬东屋里去。”
他颇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便摇了摇头,扔下这句话,就出门去了。
整个老屋子里,又只剩了我一个人。不过还好,隔壁瞎老头的胡琴拉的正在劲儿上,张学云可是开了口,允许我去他家的。
关了街门,从前头的巷子里拐个弯,没几步便是瞎老头家的大门了。虽然和张学云的这栋老屋是东西邻居,但两栋房子从门到墙处处都不搭档。
瞎老头的房子破败了许多,墙上的白灰掉了一片,街门也不像是老屋二指厚的松木板子,仅仅用指头粗的藤条编成丈方大小,边上用铁丝绑了铁蹶子,算是门锁。
瞎老头的胡琴声从藤条门缝里,呜呜呀呀地传出来。
我扒着藤门,听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手上一抖,收了弦。
“外面是谁家的小孩丫丫,咋个这么滑皮(调皮)?”瞎老头像真看见我似的,转头朝大门这里“瞧”来。
我悄悄地趴在藤门上,一动都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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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老头朝我嘿嘿一笑,开口说道:“进来吧,想听胡琴儿咋个不进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张学云不是说他是瞎子吗,咋能知道我在外面?
拉开藤门,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过去。瞎老头一直保持着朝大门看的姿势,两只眼睛只剩下白眼珠,一下一下翻着。
走到他面前,我见他一点没察觉到,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瞎老头脸上一冷,甩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道:“这孩丫丫,没大没小!”
我被他冷不丁地这一抓吓了一个激灵,忙求饶:“瞎爷爷,我不敢了……”
瞎老头脸色见缓,松开手,从旁边摸索了一个小木墩,扔给我。
“坐。”他说道,两只手又抄起胡琴来,转头问我,“想听啥?”
我杵着脸腮想了想,小声说:“瞎爷爷,我不听曲儿,你给我讲故事吧。”
瞎老头听我这么说,脸上倒有些异色:“故事?啥故事?”
我撅了撅嘴,老家的老头老太太满肚子都是鬼啊仙儿的,就在老槐树下面,打早上能讲到太阳落山,以前我跟王辉他们,经常就去老槐树底下听故事。瞎老头看起来也有个六七十岁,咋会不知道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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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我倒是突然对一件事来了兴趣,就是关于张学云和这栋老房子的事。
瞎老头琢磨了半天,这才把手里的胡琴放到一边,两只眼睛翻了几番,缓缓道:“你要是想听,倒不是没有,铁指金断的名号不是胡吹来的。”
“嗯嗯。”我忙应声到,把小木墩往他身前靠了靠,饶有兴致地听他细讲开。
“学云先生来了得有个六七年了,正好长了一茬人(小孩子七岁上学,所以六七年就算是“一茬”),那年头还没现在这么好的日子,特别俺们这个山沟沟里,当年打鬼子把地上的劲劲儿都耗干净了,长不了庄稼,山上也不知道埋了多少个死人,没吃没喝还总闹些个不干净的东西……”
瞎老头一开口,就好像南老泉的水,缓缓不绝。
“我倒是不晓得他是怎么来的,那年头出去走江湖要饭的人多,我好歹也有把拉胡琴的手艺,就拉胡琴去了。约摸个半年多,回来以后就听说村子上来了个神算先生,这先生一算一个准,谁家要出什么事,那是上秤杆子一幺就手拿把掐。”
瞎老头转过头来,突然问我:“你看见过他的秤杆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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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看见过。老长了,跟金子做的一样。”我说,手上比划着,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
瞎老头一脸正经,道:“学云先生的那杆秤,那可是称小鬼儿的,阎王爷都得给三分薄面!我倒是有幸摸过一次,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他眯了眯眼睛,嘴上不住的赞道。
“他才没那么好呢……”我嘴上嘟囔道。
瞎老头脸一沉,道:“胡说!学云先生那可是顶着天上的星官,本事大着哩,你个小孩丫丫知道什么!”
我脸一扭,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却想,张学云有那么神乎?在我的印象里,还是瘸书更厉害一些。
瞎老头显然被我这一句扫了兴致,停了一会儿,才问道:“听你说话也不是本地人,跟学云先生啥关系?”
“他是我……师父。”我说。
“哦。”他轻应一声,伸手操起旁边的胡琴来,拉弓上弦。
曲子刚起,突然就听到隔壁“哗啦”一声,像是砸碎了玻璃瓶的声响。
瞎老头“嗯”了声,站起身来,侧着头一动不动地听着。
“砰——哗啦……”又是一声脆响。
我正愣神,突然反应过来,隔壁不就是张学云老屋吗?
想到这,哪还有心思听故事,撒腿就往家里跑,一进门,就看见南墙根的几个瓦罐已经碎了一地,满满的都是黑不溜秋的土,里面还有没烧完的香头。
我低头数了数,一共三个瓦罐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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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在那里,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张学云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要看好的,祖训这么说的,他不会杀了我吧?这么想着,便哼哧哼哧哭了起来。
正这时候,街门咣当被撞开了,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嘴上喊着:“张大爷,你快来啊,俺爹不行了!”
我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怯声道:“学云叔……不在……”
那人明显也愣住了,瞅了我好几眼,才磕巴道:“他、他去哪儿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
那人脸上汗珠直冒,快哭似的表情,突然一拍大腿,自言自语道:“肯定在塘子里冲澡呢!”
说着,边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连大门都没锁,跟着那个人也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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