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4-13 09:15:10
“我妈妈是那种轻言细语的、善良而又容易慌乱的女人。”小甘形容说。
小甘妈妈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小甘,微微笑一笑。小阿姨也醒了,和小甘一道扶着她坐起来,把鲫鱼汤倒进碗里,喂给她喝。她喝了两口,记挂着小甘,非要小甘也喝一点。小阿姨平常专门是在医院照顾病人的,小甘家也不过临时雇她三天五天,彼此都不大了解。像这样的小阿姨通常爱说话,除非睡着了,别的辰光尽是鸡零狗碎地说些人家的事。
“老太太,您好福气,”小阿姨看着小甘,眼里都是笑,“孙女儿都这么大了,生得一根儿水葱儿似的。”
“这是我女儿。”母亲并不生气,笑眯眯地望着小甘。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瞧瞧我这张该死的嘴。”小阿姨反倒尴尬得很,一张脸都红了,搭讪着出去洗碗碟。她母亲把小甘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用掌心慢慢摩挲,轻轻叹息一声。
“妈妈这么大岁数了,最不放心就是你……”她转头向着墙壁,小甘知道她一定是竭力忍着眼泪。小甘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母亲的手掌心脆薄如纸。
日期:2013-04-13 09:18:22
“不过呢,20岁也不算小了……”隔一会,母亲回过头来,露出牵强的笑容。
“是是是,早100年,20岁的女子不仅嫁了人,孩子怕也两三名了。”小甘趁机打岔。母亲白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笑。
“我妈妈清秀斯文,再絮叨些,也有一种伤感的温柔。”小甘描述。
“我生下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接近五十岁,我二十岁了,我妈妈就快到七十岁了。”小甘缓缓说。我们不加掩饰地瞪大眼睛。
小甘的过往与别的孩子略有不同,年迈的双亲对她格外宠爱,如掌中之珠,她再顽劣些,父母亦能一笑置之。她由母亲一手带大,在她出世后,母亲放弃大半事业,不久便提前退休,一早到晚,就是照料她。小甘早上起来,不必如其他幼童一般,被急着上班的父母催得跌跌撞撞,睡意朦胧赶往幼稚园。小甘第一件事,是滚到母亲的大床上,伏在她胸膛,听她说一两桩故事,而后一同看电视新闻、一同早餐、一同购物,午后逛公园、游泳。小甘并没有上过托儿所,母亲在家教她唱歌识字作画弹琴,无比快乐。
日期:2013-04-13 09:33:26
“上了小学,常常会听见同学抱怨爹妈太忙,没功夫辅导功课以及外出度假,我很是奇怪,我的母亲可是时时事事伴随我,一切仿佛天经地义。”小甘说。
要到十岁以后,小甘才逐渐发觉双亲老迈,开家长会,父母时常被误认为是小甘的祖父母,并且不住地轮番进医院,各种慢性疾病纠缠不休。
但母亲的性情与气质是让小甘骄傲的,尤其当年小伙伴最爱上小甘的家,因为小甘家里有空阔的院落跟烘焙的柠檬蛋糕与鲜榨水果汁,这些都曾叫小同学们羡慕不已。小甘自小到大,没有挨过一次打,父亲较为严厉,小甘有时过于顽皮,恼怒的父亲作势欲打,小甘张嘴大哭,母亲立即赶来扮演保护神,将小甘揽入怀中,一边责怪父亲:
“你不心疼我可是心疼着哪,即使我每晚生一个孩子,也不许你这么对待她!”小甘的成长没什么不妥,双亲给予小甘的是丰足的物质与无穷无尽的爱。
“念了高中,在偶然中,我知道自己的诞生异乎寻常,”小甘停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是一名试管婴儿。”我和姿姿、小满对视一眼,这事实在是新鲜,我相信大家都没看到过长大后活生生的试管婴儿。
在小甘出生时,这项技术在这座城市尚处于保密阶段,而她则是一位妇产科专家的科研成果。在她之前,父母有过一个女孩子,也叫做小甘,活到18岁,在意外事故中罹难。母亲痛不欲生,一心一意地,要生下新的孩子,不惜承受高血压与糖尿病的威胁。而小甘,是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克隆产品降临世间,抚慰双亲伤痛的心。
日期:2013-04-13 09:34:00
“这个秘密没有防碍我的幸福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我是无忧无虑的,”小甘继续说,“倒是最近两三年,年届古稀的父母健康每况愈下,我不止一次梦见失去他们。”父亲或是母亲在梦里撒手人寰,小甘嚎啕痛哭,惊醒以后犹自抽泣。
小甘说完她的故事,房间里一片沉默。橄榄含在舌尖,有些微苦。我拆了一大带果冻,挑一枚蛋奶味的,囫囵吞下。这也是米洛买来的,为了他精彩的零嘴儿,我们必须容忍他。
你知道,女人对于别人的秘密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小满和小甘自揭伤疤之后,便强迫我与姿姿满足她们猎奇的欲望。姿姿讲了她的初恋往事,很纯粹的感情,像歌里唱的,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就是那种情调。
姿姿的初情发生在14岁,班里有一名借读的男孩子,兰州人,父母是地质勘探队的。与通常处于变声期、面孔长满小疱的男生不同,那男孩干干净净的,头发漆黑清爽,相当好看。他的音质醇厚,说着最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念一篇课文的时候,起伏跌宕,每个人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姿姿坐在他后排,逐渐与他熟悉,他懂得许多知识,篮球是他最棒的项目,而在课间,他静静地读一本英文版的《小王子》。
日期:2013-04-13 09:37:09
有一天晚自习下课后,他与姿姿恰好落在了最后,便结伴同行,两个人骑着脚踏车,吹着微凉的风。他带姿姿拣一条回家的近路,经过一片繁盛的果园。那是五月,正是杏子由青转黄的时节。姿姿喜欢吃杏,甜润中有清清涩涩的酸,她说给男孩子听。男孩子闻言,吱地一声踩住刹车,转头对她展齿一笑。
“你等着。”男孩子边说边跳下车,闪进结满杏的果林中。不一会,他用手帕兜着十来颗麦黄色熟透的杏钻了出来,刚摘下的杏光泽柔和,含蓄而饱满,散发着暖暖清淡的香。姿姿就在田畦边,一粒一粒地剥开,慢慢吃下去。不晓得是为什么,那些杏全都是甜蜜的,一点酸意都没有,差不多失去了杏的滋味。
“我没有把手帕还给他,暗自存留下来,那是一张旧旧的蓝色格子手帕,有一种用老了的棉布所特有的干爽气息。”姿姿说。在她认得的人里头,除了那男孩子,早已经没有人用手帕。那过气的布手帕倒像一桩贴身的信物,叫姿姿想着、念着、盼着。
暑假他回老家,给姿姿写了封信,很美的文字,稚嫩是有的,但丝毫不觉矫情。他说,一个男人到了某个年龄,总会碰到一个女孩子。这封信不幸落到姿姿祖父的手中,她的爹妈在南方做生意,姿姿是跟随祖父母长大的。那日恰好有客人,一屋子的人,祖父戴起老花眼镜,一字一字念出来:
一个男人到了某个年龄,总会碰到一个女孩子。
日期:2013-04-13 09:39:56
姿姿窘得想撞墙,那几乎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了。她一连做了数天的噩梦,在梦里总是收到男孩子的信,而每一封都被祖父捏在手中,一边朗诵一边痛骂,像街边资质低劣的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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