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25　08:01:36

　　（三十）
　　春节放假多是七天，除了少数单位或公司，大年初八差不多都上班了，我们也不例外。不过大家也都晓得头一天上班基本上没啥事，所以，等我九点多钟到公司的时候，也还有一些人没来，直到过了十点，这才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在中国，不管南方还是北方，虽然按公历计日，但新历的元旦却算不上一年的开始；无论在人们的心目中，还是在实际生活里，其实都是以旧历的春节为新的一年的起头。那么，当又一个年头伊始，自然有些话要讲，或安排些事情，程亦驰便叫正相互拜年的员工们全部聚到业务室里，开个简单的会。可当大家提起了精神，认真地听他讲，他却又让底下的人们不免失望。因为他讲的几乎就是废话，不过是先给大伙儿拜年，尔后再鼓鼓劲儿，还不到十分钟，会已经开完了。接下来是搞卫生，大家一边说笑，一边手忙脚紧的，顿时把两间办公室弄得鼎沸一般，那种喧嚷杂乱，却愈发凸显了节日的气氛，仿佛这旧历的新年在公司里才刚开始似的。

　　我尽管很萎靡，也竭力掩饰着，生怕被人看出来，所以，就和他们一起忙活着。待搞完了卫生，大伙儿又收拾自己的东西，再打开电脑，整理资料和图片，这样很快便到了中午。只听那边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哄笑，过了一会儿，程亦驰从那边过来了，一走进设计室，他便大声道：“今天中午找个地方，大家一块儿吃顿饭，嘴上拜年是虚的，到时候用酒杯拜年才是实的；吃完饭，再去唱歌，好好玩一下午，卡拉永远ＯＫ！”

　　他的话音刚落，这边房间里也立刻升起一片欢呼，待众声渐渐弱了，就听一个小伙子道：“程老总，我们到哪儿去？”
　　他便又道：“那边的人说去全聚德，吃烤鸭……你们呢，你们想到哪儿去？”
　　小刘道：“我是想去吃火锅的，但既然他们说去全聚德，那就随他们吧。”说着，她又转过头来，冲了我道：“老大，你想吃啥？”
　　我淡淡一笑，答道：“我也随他们，吃烤鸭吧。”
　　程亦驰见这边的人们都同意去全聚德，也最终决定了，就断然道：“那就出发吧。”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房间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顿时纷纷起身，向门外涌去；出了门，有人便朝那边的办公室大喊大叫，于是又听见那边的人声笑语，伴着杂沓的脚步响，也乱糟糟地涌到楼道里，接着又下楼去了。我此时则象真正的老大一般，摆出高姿态来，让他（她）们先走了，自己却落在后面锁门。
　　然而我这么做其实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不愿和这些嘻嘻哈哈的少年男女一道下楼，走在他（她）们中间，被他（她）们的快乐陪衬着，只会更清晰地呈显我内心的孤寂，让我愈发感到凄凉。自打送走了苏衣，几天来我一直躲在自己的房子里，除了出去吃饭，或购买必需的日常用品，就没有出过门。有时便想，古人所谓的隐居是不是就这样的呢？可那“大隐于市”却总归恬谧，那些隐士们至少心里是愉悦的，不象我，于孤独的遁迹间，却满怀了苦涩。我的脑子里很乱，心里更乱。我由她的举动言谈和临别之际交给我的那首诗，已分明看出了她的意思――是要离开我――可她在咸阳机场最后讲的那句话又把我弄糊涂了，赍予了我希望，使我在等待与沮丧之间徘徊，犹如大风中的一棵细草，那样来来回回摇摆着。但我不敢给她打电话，一则考虑到她的处境，想着打过去不太方便；二是害怕会从电话里听到她对我说永别之类的告辞。我也唯有等候，等她给我来电话，或者想的奢侈一些，竟是等着她能忽然出现在我面前――那会是怎样的惊喜啊――可我的等候都落了空。

　　随了时间在度日如年的难捱中一天天过去，将要上班了，我在大年初七的晚上，仿佛顿悟似的，自己也就下了判断，明白她是从此离我去了，不会再回来了。虽然偶尔记起她最后的那句话，也还有点困惑，甚至又怀了希望，但当这希望令我陷入深深的焦灼中，用不了多久，又已逼迫我相信，很可能这是她头脑一时混乱，口不应心，便表达错了。
　　而程亦驰也没有随着这些笑嚷的少年男女往外去，却侧身立在门旁边，等他（她）们都走掉了，见我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才突然问我道：“苏衣怎么没去上班？她们老总前头给我打电话，问她呢？”他停顿了一下，见我毫无回答的意思，就又道：“她的手机换了？怎么她们老总给她打过去，说是停机了。”
　　我仍旧不说话，光是直了眼睛瞪着他，倒好象要他来给我解释一般；他瞧我这副模样，不禁愣住了，也不再追询，只和我对视着。正在两个人相顾无语时，却听方芊在外边喊道：“噫，你们俩咋回事，不想去吃饭了？”说着话，人也到了，站在门口，看见我和程亦驰都这么木呆呆的，当然诧异了：“你们干啥呢？……哈哈哈哈。”她大概以为我和程亦驰犯病了，便又笑了起来。
　　我被她的问和笑唤醒了，看程亦驰也醒寤似的，好象又要开口，便赶紧先张嘴道：“一言难尽，唉～～。”我忍不住长吁一声，尔后又道：“完了我再给你细说，先去吃饭吧。”
　　我和方芊，以及她的一个中学好友（她今年春节去了海南，昨天才回来，今天上午便赶来公司，借着谈一个广告，顺便也给方芊拜年，程亦驰夫妇当然也就拉着她一道去吃饭了）乘的是程亦驰开的车，其它人则统统打的前往，到时候由程老板一块儿报销车费。我在前面，坐在程亦驰旁边，方芊和她的同学坐在后边的座位上。许是我的奇怪举止吧，还有我的不自禁地流露出来的抑郁，已令他敏感地觉察到我和苏衣可能出了什么事，然而当着方芊的同学，又不好说话，只得保持缄默。于是，一路上光听见后面的两个女人的声音，或是大声谈笑，或是窃窃私语；我和他倒成了哑巴，甚至都不扭头看对方一眼，仿佛各怀了鬼胎，相互猜忌似的。

　　直到快到全聚德了，象是出于一种说话的需要，他才又开了口：“你身体好些了？”我们要是再不讲话，恐怕连后面坐着的两个女人都会觉得异样，或许她们已经感到有点沉闷了。
　　我随口答道：“我的身体一直挺好的呵。”
　　则回答完，我倏地又记起几天前他叫我去他父母家吃饭，我推说身体不舒服，这会子却说一直好好的，岂不是在揭穿自个儿的谎话。我不觉赧颜了，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就只张了张嘴，倒底没有讲出话来。
　　他也不再说什么，但他的脸色陡然变了，看上去很严肃。
　　好在到了全聚德，大家伙一吵闹，那笑意立马传染给了他，使他也改换了脸上的表情，显得很高兴了－－不然那些小伙子和姑娘们还会以为他舍不得掏钱，才这么肃然呢－－而我到了这种场合，已是身不由己，且这么些人在一道用餐，人多音杂，欢快的声浪慢慢压抑了我的黯淡心绪，加上小刘和几个小伙子又不住地叫嚷着和我碰杯，口口声声要给老大拜年，祝我身体健康，事事如意，真是殷勤备至，更让我无暇顾及自己的伤感。也是想借酒浇愁吧，我便随和着众人，很投入地举杯换盏，尽兴地喝了起来。

　　就这样，喝到忘情处，却渐渐临近散席了，桌面上只剩下些残羹余菜。我已是半醉，又觉得尿憋，就去了趟卫生间。待撒完尿，出来洗手的时候，抬头照照镜子，见自己的脸也已绯红，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尔后自言自语地道：“快醉了，快醉了……好，还是醉了好，一醉解千愁，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忘掉，忘得干干净净。”
　　我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回走。然而才走回饭桌，还没坐下来呢，我的手机又响了。拿起来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略一犹豫，也就接通了：“喂。”我漫不经意地问了声。
　　手机中传出一个我从未在电话里听到过的声音，是个女的，她道：“是慕亦彬吧？”
　　我不知道她是问询呢，还是想肯定一下，但我还是回答道：“对，我是慕亦彬，请问你是哪位？”
　　她也答道：“我是苏衣的同事，翟文玉。”
　　听到她的自我介绍，我的心象是触了电，猛地发颤起来――她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是不是出事了？――而这心悸又令我因为半醉便微微糊涂的头脑感到很晕，竟忘了我该继续讲话的，就半晌都没开口。
　　或许那边以为我是不想说话，要么电话断了，就用了焦虑的口吻又道：“喂，喂，你在听吗？”

　　我被她的追问霍然提醒，又赶紧答道：“噢，我在听……翟师你好，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过年好。”她却只淡淡地应付了一句，接着，又叵测地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你现在在哪儿？”
　　我再答道：“今天我们公司在全聚德聚餐。”顿了一下，我又补充道：“就要散了。”
　　她又道：“那咱们过一个钟头见……就在新世界百货吧，二楼东边顶头有个茶座，在那里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