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文玉见我低下了头,也暂停了讲述,待我又抬起头来,才继续说道:“她对我说,她实在受不了了,她的精神完全垮了!她不可能扛着这么黑暗的记忆,再和你一道过下去,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无法承受这么重的压力。因此,她叫我转达她的愿望:要你以后再找个合适的,好好过日子,希望你能够幸福。她要我告诉你,她对不住你了,让你残了一只手,却不能陪你到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们互相都是这么说的吧,用了《诗经》中的一句话……我当时还想着她是自己不好给你说分手的话,才叫我转达,我也是反应太迟钝了,怎么就一点都没想到她会死呢……我差一点在她给我打电话的第二天就给你打电话,可又想这么大过年的,怕你听了连年都过不好,我知道这对你肯定是沉重的打击,就想等过完年了再给你说。谁料年还没过完,我却在这里告诉你她的死讯了。”
我听到这里,也终于开口了:“我也是,我也没想到她会死……我虽然想到她要离开我了,不会和我在一起了,但我那时想的是,她从西安回来后,又会回到她原来的家里,守着卧病在床的老公公,一直伺候到老人过世――可我没想到她会死。”一旦张了嘴,还没讲几句话,我却感到口渴得厉害,好象仅仅这几句话,已耗干了我嘴里面的唾液,我就也端起杯子,噙住了白色的细塑料弯管,吸了起来。
我想,准是心理作用,竟使这很普通的饮料有了近乎神奇的效果,于是,我才吸了两三口,就感觉剩余的酒意都被消除殆尽,头脑也愈加清醒了,便又蓦地记起了苏衣在西安咸阳机场临别时说的话来:“没有了你,我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我突然懂了,这一刻,我总算弄明白了她的这句话所隐含的意思。她的自戕,不光是由于承受不住这残酷的现实――如同她自己说的,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如果那句格言不舛,就尤其体现在她的身上,“个性即命运”,则她的柔弱的天性使她象极了精致的玻璃瓶,一朝与坚硬的现实相遇,便被撞碎了――更因为她无法背负着黑暗的回忆和我一道生活,而对于一个把爱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女子,失掉了自己深爱的男人,也就失掉了一切--她心头的那份渴望再一次熄灭了,永远熄灭了。
但我尽管弄清楚了苏衣的更深一层的死因,却并没有对翟文玉讲出来。
这时,又来了两个少丨妇丨模样的女子,都是很时髦的打扮,长得也颇有女人味。她们先是往里面去,大概想坐到那边的座位上的,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其中一个便指了指与我们相邻的秋千椅,另一个也就会意,于是,两个人便在用了很粗的绳子系牢的吊椅上坐下了。待看茶座的小姑娘走过来,她们又各要了一杯饮料,坐在那里,轻轻摇晃着,边喝边聊,却根本不往别的地方看,也不瞅我们一眼,就象我和翟师不存在似的,那股目中无人的高傲劲儿,从她俩恣意的笑容里也洋溢了出来。
不过这倒也有好处,象她们这样自命不凡的女子坐在旁边,我和翟文玉便不必顾虑她们会窃听我们的谈话。毕竟有许多人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纵然在街头、商场等公共场所,也常常会伸长了耳朵,就使我和翟师一类的认真、严肃的交谈者感到很局促,无法再从容地说下去。
因此,当她们坐稳了以后,我和翟文玉也都收回了目光,将注意力再集中到我们正谈的事情上面,翟师便又向我讲述起这几天的具体情形来了:原本苏衣和老公的弟弟、弟媳妇,还有那个小李是要在年初五乘了飞机回兰州的,岂料苏衣却又出了意外,剩下的几个人真是惊慌失惜,只得赶紧打电话给这边。苏衣的父母在这样的猝然打击下倒还镇静,就马上安排她的姐姐、妹妹,以及她姐夫,再坐飞机赶去西安。第二天到了后,又赶着在当地把苏衣火化了,当天晚上便和前面到的几个人携着苏衣夫妇的骨灰盒,一块儿飞回了兰州。昨天,即年初七,就在他(她)们家的楼下面设了灵堂,祭奠夫妇俩,也告知了苏衣单位上的领导,翟文玉当然也就知道了――她和几位领导都急急地赶了去――并且,她在灵堂中象苏衣的家人般,守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在苏衣的姐姐和妹妹的劝说下回去了,但也几乎彻夜未寐,今天一大清早又赶了过去,参加苏衣夫妇的葬礼。
鉴于苏衣夫妇一先一后都成了亡灵,两家的长辈商量了一下,取得了一致意见,决定把他俩的骨灰葬在一起,墓地就在南山上的公墓中。那块地本来是给苏衣的公公准备的,买了有些时候了,这回倒刚好用来安葬苏衣夫妇。这使立在墓地前的翟文玉更加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叹,令她忍不住又泪水潸然。
听到这里,是否过度悲痛呢,我简直欲泣无泪,眼眶里就干干的,只用了极沉重的目光盯着翟师。直到她讲完了,停下来好一晌了,我才兀然醒了似的,道:“苏衣的墓地在南山上?具体在哪个位置?”我想,我是应该去祭奠的。
但翟文玉却好象早料到了我的想法,我的话音才落,已开口回绝了我:“还是算了吧,你不要去了。倒底她是和老公葬在一起的,你去了,又祭奠谁呢?而且……。”
她的话没有讲完,就止了口,可我已经晓得她后面要说什么了,也就陷入了沉默,想,她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往深里考虑,还是对的--我便朝她点了点头,赞同了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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