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之城》
第47节

作者: 天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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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06-28 07:49:40

  (三十三)
  讲到这里,慕亦彬止了口,不说了。
  过云影先还以为他是想稍微歇歇,就耐心地等着。岂料候了好一晌,他也没开口,并且瞧他那全身都松懈了的样子,似乎是不准备再往下讲了,她这才急了,道:“你怎么不讲了呀?”
  慕亦彬答道:“讲完了……故事已经完了!”
  “完了?就这么完了?!”过云影愈加焦急,只差从座位上跳起来了:“你是不想讲了!故事肯定还没有完……你在那么冷的天气,夜里睏在外头的椅子上,又感冒了,第二天肯定出事体了!”她用两个“肯定”否决了慕亦彬的话。

  慕亦彬被她逗乐了,然而沉重的心绪令他无法笑出来,所以,他虽然咧开了嘴,那脸上也满是苦涩:“你既然晓得我是讲故事,你看过那么多小说书,就不晓得这是一种艺术手法,叫做‘戛然而止’,为啥非要讲得清清爽爽呢?”
  过云影皱着眉头,含愠道:“去你的艺术手法,去你的戛然而止!你以为你在那里写小说呢?”
  “嗳,你还不要这样讲,这个故事要是写成小说书,肯定会有不少人看。”慕亦彬这会子却好象暂且从记忆深处归来,也就暂且摆脱了凄怆,以一种得意的口吻道:“被吸引住的肯定不光你一个人。”他也连着用了两个“肯定”。
  “你看你那副得意的样子!”她仿佛有些生气了,但反而露出了笑容,于是,恼火和笑意相融,竟变做了告饶,又瞅他脸上也变得轻松了,便向他撒起娇来:“啊呀~,你就把故事讲完好吗?再不要卖关子了,讲完了我请你吃大餐,这样总行了吧?”
  慕亦彬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你不早点讲……早点这么讲了,我不就一口气把故事讲完了,真是的!”他倒埋怨起她来了。
  听到他答应继续讲下去,她在放下了一颗心的同时,却收敛起笑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道:“这种时候,你还一门心思想着吃大餐,我看你前头都快要哭了……你的变化也有点太大了吧?”
  她的话犹如兜头一瓢凉水,将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浇散了,使他转瞬便恢复了肃穆,就叹了一口气,认真地冲她道:“我刚才其实是不想讲了,太沉重了……但既然你还要听,我还是把它讲完吧,实际上也只剩一个尾巴了。”

  可慕亦彬尽管答应着,也已经没了再详细叙述的心境,便把剩下的一点事情只大略讲了讲: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我被人摇醒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时的我,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在那对一直站在我跟前的老夫妇的一再劝告和摇晃下,我才使劲儿睁开了眼睛。而一旦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自己都不禁傻了,原来我身上居然盖了条洁白的雪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那年一整个冬季都没好好下场雪,不过是飘了几回零零落落的雪花,我们都还以为这个冷天就这么很干燥地过去了,谁晓得到了春天,倒下了这么一场鹅毛大雪。我醒来之际,不光我身上,地上也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我的视野里更是一派银妆,看那莽莽苍苍的架势,这场雪总也下了好几个钟头了,并且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我后来还想,如果它推迟一些日子,当梨花满枝时,再漫空无际地雪片四散,那两相辉映的景致,才叫做盛况呢,仿佛一夜春风吹得天上地下花开花落。

  不过这对我绝不是一桩好事,当然愈发加重了我的病情,使我醒来后,不仅剧烈地咳嗽,咳得胸口刺痛,尤其体内烧着般地灼热,使我的呼吸也紧促的很了;但同时,我的身体表面则依旧冰冷,只是由于冻得时间太久,已经麻木,都快要感觉不到那寒意,手和脚也僵硬了。于是,我在那老者的搀扶下,挣扎着,总算坐直了,又过了好一阵子,待手脚恢复了些知觉,便想要站起来。可用力撑住扶手,才离开了长木椅子,却感到一阵晕眩,仿佛天和地都在旋转,就摇晃了两下,倒底又一屁股跌坐了回去。

  恰好这时程亦驰打来了电话--苏衣正做会计的那家公司的老总给他打电话,追问苏衣是不是不想做了,他又赶紧给我打了过来――我就在电话中告诉他,我病得厉害,路都走不动了,叫他开车过来接我一下。他赶紧开车来了,又直接把我送进了医院。
  在排了很长的队,总算轮到了我后,一个五十多岁的门诊大夫很快便诊断我患了肺炎,要我住院治疗。接着就办住院手续,到了病房里,经过一系列的化验、检查,果然证实了那个大夫的判断,且X光片显示,我的肺部感染已经很重了。
  我住院治疗了近一个月,当完全病愈,将要出院的时候,程亦驰却很认真地和我谈了一次,劝我还是回无锡的好――他在得知了苏衣的事,又被我在大年初八晚上的那种失去理智的举动吓着了,深感惶恐,就明白我也垮了,怕我要是再呆在兰州,在那伤心之地,常常睹物思人,我最终也会彻底精神崩溃,走上不归路的――他由那个疯狂之夜,已经看出我的自杀倾向来了。于是,出院以后,我就在他的陪伴下,乘火车离开了兰州,回来了。

  慕亦彬讲到这里,又叹息了一声,却把头扭过去,看着窗外,象是对了过云影,又好似在自言自语,幽幽地道:“不要讲那时了,就是现在,那座城市对于我,仍然是悲伤的……我想,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去了,虽然那里葬着我的衣姐,我也不会再去了--那里太让我悲伤了!”
  就这样,他用哀婉的告白结束了这个故事。
  过云影也静了下来,不再象前头那么焦躁,却被他的深情打动了,垂下头,仿佛在回味他讲述的这段爱欲哭笑,倒头来还是一场空的疯狂尘缘;过了半晌,才抬起头,跟随着慕亦彬的目光,也透过玻璃窗,向茶屋外面望去。此刻,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又一个江南冬季的黄昏,不知不觉已悄然降临了。
  于是,两个人皆凝望无语,过了好久了,倒是慕亦彬先转回了头,问过云影:“你看过电影《柏林》吗?”
  过云影听到他问,也扭过脸来,想了想,尔后答他道:“没有。”停顿了片刻,她也问道:“你是讲的德国的首都柏林?――是部德国片子?”
  慕亦彬回答:“是部美国片子……这是一部典型的好莱坞烂片,把一个非常壮观的故事拍得一塌糊涂,不过其中的女主角讲的一句话倒蛮耐人寻味。”
  “她怎么讲的?”过云影又问道。
  慕亦彬道:“我也是听程亦驰和我讲了以后,才到网上去寻着看的。”他却答非所问,先绕了半个圈子;并且,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眼睛盯住桌子上的茶杯,象是在回味那时的情景,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那还是程亦驰送我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我问他,对我和苏衣的事有啥看法?他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回答我:‘我记得电影《柏林》里面有一句话,用来回答你的问题,倒比较合适――我们都想做对每件事,可当我们面临选择的时候,却往往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过云影听得一怔,但随即也就道:“这个话讲得真是有道理啊,蛮深刻咯。”
  慕亦彬也道:“是啊,简单、明了,但是深刻。”
  接着又是一阵缄默,仿佛两个人都被这深刻之语触动了,沉入了冥想。然而他和她毕竟都不是哲人,所以,再绞尽脑汁地去思索,结果也还是那样,他们仍然要继续面对各自的生活。现实有时会因为一句话而改变,但这种叫人大喜过望的事,还是比较的少;经常的情形倒是,我们的认识再深刻,也仅仅是事后的感叹――如果这感叹能够成为慰藉,使人从恶劣的情绪中缓解,倒还有些益处,否则就是一句纯粹的空言。那么,象这句来源于电影的,被慕亦彬和过云影都认可的话,大概就属于后者;好在它总也安抚着慕亦彬的凄然的心,让他从那黑暗的日子里探出头,却面向未来,尽管在他失望的眼睛里,这将来也依旧是迷惘的。

  终于,过云影也不再被这句话纠缠,便拿起了桌上的那张诗稿,且用两手捏紧了,端在自己眼前,朗诵起来:
  《思念的方式》
  我坐下来
  在夏日已尽的早晨
  在安静的房间
  以不变的姿态
  悄悄地,想你
  * **
  或者,我也会在黄昏
  伫立在敞开的窗前
  并不是为了遥望
  也不为倾听楼下的笑语
  我的静止
  只因一个原因,就是
  在我飘浮的光阴之间
  在我还能爱的时候
  以思念的方式
  把我的心呈给你
  * **

  岁月是一条河啊
  携着我
  渐渐远离这个尘世
  也渐渐远离你

  我的生命之船上
  满载了你的欢颜,你的忧伤
  你的珍贵的柔情
  所以,每当宁静的黎明
  或是喧哗的傍晚
  我,就会想起你
  听着过云影的用情朗诵,慕亦彬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种死沉沉的东西逐渐化开了。似乎坐在桌子对面的过云影,竟是以她旖旎的音调,一句一句地,叩开了他的坚硬的心扉。自从和苏衣在西安咸阳机场分别,后来又耳闻她的死,他就始终没有哭过。有时候是想哭,却无泪,更多的时候则是强忍着(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为何要这么压抑自己),既便在没有人的角落,甚至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也强忍着不哭。今天,在小巷深处的茶屋中,窗外是江南冬日的暮色,当他面朝了曾是青梅竹马的伙伴,将北方归来后总深埋心底的衷情和哀恸全都吐了出来,也把那重重的压抑一道消解了――他终究敞开了心扉,不再独自忍受记忆的吞噬,于是,他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也纷纷滚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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