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4-24 12:52:00
　　34
　　施先生虽然是个斯文老儒，但只要学生顽劣耍赖，他发起倔脾气来照样会打人，私塾里大小不一的十来个学生都被他戒尺打过。航生虽然乖，也被戒尺打过，那是玩蝈蝈挨的。
　　在分阳，航生最大的乐趣就是伏在院子的葫芦架下，或南瓜藤下细观藤间的虫子。在这个绿莹莹的天地里，豆娘、瓢虫、螳螂、蝈蝈、蝴蝶、蚱蜢穿梭其间，这小天地的精彩纷呈，让他如醉如痴。
　　那日施先生教课时，总听到蝈蝈叫，以为是窗外的虫叫得响，轮到航生站起背书时，那只陪读的蝈蝈从航生领口边叫边爬了出来，这才手心挨了戒尺。
　　不过，航生虽年小，却也知道唯有苦读，才能报答舅舅的养育之恩。他能沉静下来研读了，施先生又寄居在家中，请教颇为便利。一年下来，学业进展甚大。蒙学的课文都已倒背如流，已在研读论语、诗经、尚书等经书，学业超出同窗许多。施先生对德根说，孺子可教也，三年后，能参加省城的乡试了…
　　施先生说读儒家书，为的是修身，平家，治国，平天下，学入世做人的道理。他自己常翻的，却是庄老之书，航生虽然仍看不太懂，却也能察觉到书中自在超脱的出尘之味，那似乎和先生天天教的儒书是两样的东西……
　　朗朗书声中，不觉两年多过去了……
　　天一热，放学后，同窗们就结伴来到河边，纷纷跳入清澈的分阳江中，肆意地畅游，泼水战，捉鱼摸虾，那是夏日孩童最大的乐趣。航生虽然也一起来，却总是坐在岸上，只看着大家嬉水，从不下河。
　　航生不会水，更不想碰水，谁拉他下水就和谁急。那次被坏船夫逼入江中，对水的恐惧，深深烙在了他脑中。
　　这天傍晚，同窗们在河里畅游，航生依旧蹲坐在江边，看着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得辉煌夺目。正遥望着，码头停靠过来了一艘挺大的双桅扇帆船，有常见的乌篷船五六只那么大。高大的船帆既像一个大贝壳，又像一把打开的东瀛折迭扇，非常别致，是分阳这带少见的。
　　和多数船头上画的鱼眼不同，它的船眼画了个黑白相间的太极双鱼图。同窗们兴奋地游了过来，围绕大船游着，还掰下吸附在船壁上的螺贝，转头嚷着：
　　“是海贝！…”
　　航生听到岸上观看的大人讲，这是艘海船，它可以漂洋过海往返于高丽，东瀛扶桑等地，也可能纵横于安南，暹罗南洋的沧海之间。
　　高耸的船帆上部，被夕阳映得明艳金黄，在帆后天空金橙色或粉红色的云团存托下，更显得灿烂夺目，瑰丽辉煌。
　　航生呆呆仰望着帆尖，忽而滋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和憧憬，升扬起的心神仿佛越过了绵绵群山，穿过了苍穹累累高云，飞到了遥远浩瀚的沧溟之上……或许，那里就有逍遥游里的巨鱼和不老神药的蓬莱吧……
　　他忽然感到，这天地，竟是那样的宽广辽阔……
　　分阳相对闭塞，码头上自然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本地人。那船的船员扯绳放下宽大的船帆，显然这船要泊在此地了。随后大船放下了船板，上面陆续走下了船员，他们似乎要修理这船。
　　忽然，航生瞪大了眼，从河岸上站了起来。

　　那个瘦高个背着行李架出现在船舷上时，航生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在桐庐遇到过的道士，心灯道长！他怎么在这船上？那小哥呢？
　　道士走到了码头上，航生想去招呼却又不太敢，立着憨笑，摇手。那道士看到他，稍一愣，手抚胡须笑着说：
　　“呵呵，小兄弟！俺们真是有缘，刚才还在想，会不会在分阳遇见你了，没想到一下船就碰到了，呵呵……”
　　航生赶紧鞠躬行礼：“道、道长好！”很高兴他还记得自己。
　　“又长高了不少…”道长看着航生的脸，问，“舅舅一定找到了吧？”
　　“嗯…”还是那么亲切，航生觉得似乎认识他很久了。
　　金色的夕照染得道长的脸红彤彤的，他观看了会儿航生的脸，眼神似乎变了凝重，他忽然说：“航生你近来还好吧？”
　　航生一愣，忽然后面传来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
　　“哎呦…是心灯道长！”

　　那道士抬起头来，对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施先生拱手道：“哎呦，施先生呀！可好可好…”
　　嗯？施先生也赶来看热闹了？航生一怔，看来，他俩还是相熟已久的故人了。这也不怪，施先生最爱结交道士、和尚之类的隐者了。
　　“一别总有三年了吧？哎呀，想煞老朽了！”施先生抓着道长的双手问道。“道长这次从何处来啊？”
　　“松江。”这道士又说，“正要到徽州去，分阳江浅，这深水船在前面的大石滩上触了礁，龙骨撞坏了，恐怕要在分阳过上几日了，正想过来看看几位老友呢，呵呵…”
　　“那也甚好！好让咱们叙叙旧！上次老朽的风痛给道长治好了，如今膝盖又不行了…哎呦，想煞老朽了！来来来…”施先生牵了道长的手，忽然回头对航生大叫,“航生！赶紧叫你舅舅去捞几条大鱼来，有贵客到啦！哎呀…”
　　航生赶紧应一声，撒腿兴冲冲往家里跑了……